一
蓝戴的父母亲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目光越过窗台上枯萎的绿萝,落在卧室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藤椅的扶手被岁月磨得发亮,露出深褐色的木纹,像两位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十五年的煎熬——自蓝戴在十七岁那年的放学路上被失控的货车撞倒后,这个家就被按下了暂停键。父亲盯着木纹里交错的沟壑,突然发现那些纹路竟构成一组二进制密码,翻译过来是“等待”,他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怕这巧合变成更残酷的讽刺。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其中一缕恰好落在蓝戴盖的蓝布被单上,映出布料上磨得发白的格子图案——那是他出事前最喜欢的床单,当时他说这图案像量子纠缠的示意图,每个交叉点都是平行宇宙的入口,此刻那些交叉点在阳光下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默默注视。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中药味,那是每天给蓝戴擦身时熬制的醒脑汤留下的。母亲凌晨四点就起身,用砂锅慢火熬煮天麻、远志和石菖蒲,药香混着医用酒精的气息,钻进鼻孔时带着铁锈般的涩味,呛得人喉头发紧。药汤必须熬足三个时辰,直到水分蒸发三分之二,变成深褐色的膏体,这是老中医祖传的方子,据说能“唤醒沉睡的魂魄”。她搅动药汤的木勺在锅底划出规律的圆圈,涟漪扩散的频率恰好是 7.83Hz,与地球的舒曼共振频率一致,像是在与地球的脉搏同步,祈求大地的生命力能传递给儿子。父亲蹲在墙角劈柴,斧头撞击木柴的闷响与挂钟的滴答声交织,像在为这场漫长的等待敲打着节拍,每劈一下,木柴断裂的截面都呈现出不同的年轮图案,十五年的空白在这些同心圆里格外刺眼,最中间那圈年轮的纹路突然让他想起米凡论文里的宇宙膨胀模型,一圈圈向外扩散,却永远回不到起点。
母亲手里攥着块褪色的蓝布,那是蓝戴出事时穿的校服碎片。布料边缘已经磨出毛边,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指尖能触到布料纤维断裂的粗糙感,仿佛这样就能穿透十五年的时光,触到儿子温热的皮肤。这块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汽油味,来自肇事货车泄漏的燃料,每次闻到这味道,母亲都会想起事故现场柏油路上那片发黑的污渍,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她突然发现布料的经纬线构成了某种密码图案,经线每 3根一组,纬线每 5根一组,正是蓝戴小时候最喜欢的斐波那契数列,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原来儿子的气息一直以密码的形式陪伴着她。窗台上的绿萝叶子蜷曲着,叶尖焦黑如炭,盆底积着半寸浑浊的水,去年夏天买来时还枝繁叶茂,如今却和这个家一起枯萎,最粗的那根茎秆上,母亲用红绳系着个小小的平安结,是蓝戴小时候编的,结的打法是他自创的,包含着他名字拼音的摩尔斯电码。
“要不……就听米凡的?”父亲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草纸,软塌塌地没有力气。他手里的搪瓷缸沿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茶水在缸底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每道沟壑里都盛着化不开的愁苦。昨天去镇上赶集,卖菜的大婶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怜悯,那种无声的打量比恶言恶语更让人难受——人们总在背后议论,说蓝戴是“活死人”,说这对老夫妻是在“逆天而行”。他盯着茶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觉得这倒影像某种未知生物的轮廓,一半是人,一半是兽,正符合米凡描述的裂变初期形态,心里一阵发寒。
母亲没说话,只是用衣角反复擦拭着相框——照片里的蓝戴穿着初中校服,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是学校的运动会跑道,红色的塑胶地面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仿佛能闻到那时空气中的汗水味。照片是用蓝戴自己攒钱买的相机拍的,他当时迷上了摄影,说要“拍下宇宙的痕迹”,相机后来在车祸中被碾成了碎片,存储卡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她的指尖划过照片里儿子的脸,指腹触到相纸的纹路,像触到了自己早已麻木的心跳,那微弱的搏动还在固执地等待一个不可能的奇迹。相框玻璃上反射出她苍老的面容,与照片里青春的脸庞形成残酷对比,反射光在玻璃上形成细小的光斑,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那是蓝戴最喜欢的星座。
“可街坊四邻要是看见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张屠户家的小子昨天还对着我们家窗户做鬼脸,嘴里念叨着‘狗头人’……前院的李婶买菜时遇见我,那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物。前天去巷口打酱油,王婆还特意把油壶往我跟前凑,说‘老蓝家的,多打点,给你家那口子补补’,那语气里的嘲讽,扎得人耳朵疼。”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匿名信,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全是诅咒和谩骂,最恶毒的一封画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旁边写着“不祥之物,该烧”,她突然发现那些字迹的倾斜角度构成一组密码,翻译后竟是“恐惧未知”,不由得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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