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籍之下 第302章 躺椅

这时，医馆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中年汉子，满头大汗，说是他家娘子发动了，特来请王稳婆前去接生。

王稳婆一听，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杵，招呼上那几个平日里对接生表现出浓厚兴趣、胆子也大的牡寨女孩：

“姑娘们，带上我的包袱，跟我走！”

几个被点名的女孩立刻兴奋又紧张地行动起来。

拎起王稳婆的旧包袱，簇拥着她，跟着那报信的汉子快步离开了医馆。

还剩下三四个女孩，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带着些许不安和羞赧。

她们便是那些对血淋淋的生育场面心存畏惧，不敢跟去的。

见秦玥的目光望过来，几人更是局促，生怕秦玥觉得她们不好学。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女孩，鼓起勇气想要上前解释：

“秦郎中，我们……”

秦玥温和地笑了笑，摆手制止了她，声音柔和：

“没事的，不用解释。人嘛，总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这很正常，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这几个女孩，语气变得认真了几分：

“但是，你们要记住，作为医者，可以害怕特定的场面，可以有不擅长处理的病症，但唯独有一点，必须克服，那就是不能怕血。”

“无论是鲜红的、暗红的，无论是多是少，见血都是行医路上最寻常不过的事。”

“若见了血就手软脚软，头晕目眩，那便是失了为医者的根本。”

“你们可以慢慢适应，但一定要试着去克服，明白吗？”

几个女孩见秦玥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循循善诱，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下：

“明白了，秦郎中。”

随后，像是为了弥补方才的“退缩”，她们立刻转身，更加卖力地去找活干。

或是整理药柜，或是清扫地面，或是帮忙照看炉子上煎着的药，一个个都显得格外勤快认真。

秦玥看着这些逐渐融入医馆的姑娘们，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她走过去，不时指点一下她们药材的归类，或是解答一两个简单的药理问题。

忙完这一阵，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窗边。

那里，林郎中正倚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花白的胡须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看着林郎中，秦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清晰地意识到，先生老了。

莫苏的骤然离世，像一声警钟，让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

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在每个人身边悄无声息，却又坚定不移地进行着。

在她的记忆里，林郎中总是身姿挺拔，目光矍铄，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脊背不再挺得那样笔直，胡须和头发白了大半，皱纹也更深了。

尤其在连续诊治完几个病人之后，他常常会不自觉地佝偻下腰，深深地窝进椅子里。

要闭眼缓上好一会儿，才能恢复些精神。

这种变化，让秦玥心里发酸，又有些莫名的恐慌。

她抽了个医馆稍闲的空隙，去街上转了很久。

她一家店一家店地看，仔细比较。

终于在一家木器行里，找到了一把做工扎实、弧度贴合的躺椅，觉得先生靠着定能舒服些。

她当即付钱，让伙计帮忙送到了仁心堂。

接着，她又去了相熟的布庄，精心挑选了柔软透气的绸布和上好的新棉花，订做了几个大小不一、软硬适中的抱枕。

可以用来垫腰、靠背或者枕颈。

她特意叮嘱绣娘加紧赶工。

当她拿着抱枕回到医馆时，躺椅已经安置在了窗边光线最好的位置。

她走上前，仔细地将抱枕摆放在最合适的位置，然后轻轻唤醒趴在桌上小憩的林郎中。

“先生，您试试这个。”

秦玥扶着有些茫然的林郎中，走到躺椅前。

林郎中看了看躺椅，又看了看秦玥，什么也没问，依言缓缓躺了下去。

秦玥上前，帮他调整了一下头颈和腰背后的抱枕，让他以最舒适的姿势躺好。

“怎么样？先生，舒服吗？”

秦玥蹲在躺椅边，仰头问道。

林郎中感受着身下柔软的支撑和恰到好处的弧度，紧绷的腰背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他闭上眼，脸上露出一个舒坦的笑容，喃喃道：

“舒服……舒服得紧呐……这一躺下去，怕是就不想起来了……”

见林郎中喜欢，秦玥心中那点酸涩才被巨大的满足和高兴取代。

早有眼尖机灵的小丫头，见状赶紧跑去后院，抱来一床轻软暖和的小薄被，轻轻地盖在了林郎中身上。

秦玥就那样蹲在旁边，看着林郎中在躺椅上重新安然闭目。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花白的须发上跳跃。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郑重：

“先生，您要好好的，一定要长命百岁。”

林郎中没有睁眼，只是抬起长满斑的手，准确地落在了秦玥的头顶。

像她小时候那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玥的《孕育产后秘录》正式发售那天，刘昌特意从弥州赶了回来，想要亲自为秦玥捧场助威。

书肆门前摆开了阵势，新书墨香扑鼻。

然而，前来购书的人群，并非刘昌想象中的文人墨客或书商。

反而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在仁心堂看过病、或是听闻秦玥医术仁心而来的妇人。

她们或许不识几个字，但都愿意花上些铜板，买上一本“秦小郎中的书”回家，或是珍藏，或是请识字的家人读给她们听。

看着秦玥面色如常，甚至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认真招呼着每一位前来购书的街坊邻里。

耐心地回答她们各种朴素甚至有些好笑的问题，刘昌心中那点关于“销量”的担忧，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妇人们见到器宇轩昂的刘昌，自然都知道他是谁，纷纷笑着打趣起来。

“哎哟，这就是刘家少爷吧？真是郎才女貌！”

“秦郎中好福气呀！刘少爷，你可要好好待我们秦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