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江南,在连续几场细雨的滋润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澄澈的晴日。雨霁初晴,阳光穿透尚未散尽的薄雾,洒在江南某某大学的校园里,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暖意。
空气被彻底洗涤过,弥漫着泥土深处翻涌上来的腥甜气息,混合着樟树新叶的清芬、草叶尖端的微香,以及远处花坛里晚樱残瓣的淡雅,构成一幅流动的、充满生命张力的画卷。校园主干道两侧的香樟树,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手点拨,齐刷刷地抽出了无数嫩绿的新芽,那颜色鲜嫩欲滴,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与深绿的老叶交织,层层叠叠,焕发出一派蓬勃的生机。
大三的下学期,课程表变得密密麻麻,知识的密度和节奏都明显加快。然而,对于戚睿涵而言,这种按部就班、规律严谨的校园生活,反而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秩序感。
毕竟,他的灵魂曾亲身经历过明末清初那场天崩地裂、血火交织的惊天波澜。对比那时时刻刻需要权衡利弊、生死一线、如履薄冰的紧张,眼前这些需要啃读的厚厚典籍、需要完成的实验报告、需要应对的考试,虽然繁重,却纯粹而简单,仿佛狂风暴雨后终于停泊进的宁静港湾。
在教学楼不远处,另一栋略显古朴的建筑里,是属于大一新生的课堂。董小倩,这位体内承载着明末才女记忆的穿越者,如今已是大一下学期的学生。她选择的古建筑保护与修复专业,仿佛冥冥中为她量身定做。
那些在旁人看来或许枯燥的营造法式、复杂的榫卯结构、严谨的工程图纸,于她而言,并非冰冷的知识点,而是带着旧日体温的记忆与指尖流淌过的技艺。课堂上,她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需要小心翼翼隐藏身份、观察并适应这个崭新世界的异乡人,她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惶惑,多了几分专注与自信,正逐渐从一个安静的旁观者,转变为一个积极的参与者。
这日午后,是一堂思想政治理论课。宽敞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教授是一位戴着眼镜、声音温和却富有穿透力的中年学者,他正在讲台上深入浅出地阐述着中国古代儒家“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源流与发展。当讲到这一思想在古代政治实践中的具体表现时,教授提出了一个开放性问题,引导大家思考其历史局限性。
课堂气氛活跃起来,不少同学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有的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分析,有的则直指皇权**体制的本质,认为在“家天下”的框架下,“民贵”更多是一种统治策略和道德理想,难以真正落到实处。
“董小倩同学,”教授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中间靠前位置的她,“你来谈谈你的看法。”
董小倩闻声,从容地站起身。她今日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衫,搭配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子,显得清雅而知性。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目光平静地迎向教授,声音清晰而柔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稍不符的沉稳:“老师方才所论,学生深以为然。民本思想,犹如暗夜中的指明灯,其光耀千古。然则,纵观古之执政者,虽多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常视民为舟水,其用心,多在驭民、稳舟之术,恐其倾覆,而非真正以民为航行之目的与根基。”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准确的词语:“学生浅见,关键在于,是否有相应的制度设计与保障,能确保此‘贵’不悬于君王一念之仁或一时之明,而能真正落于实处,化为赋税之轻减、吏治之清明、民生之安乐。譬如……譬如前朝若能真正体恤民瘼,将恤民之心置于党争门户之上,革除加派之弊,轻徭薄赋,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或许……”她没有再说下去,关于明末的真实记忆如潮水般无声涌来,那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那烽火连天、城池陷落的景象,远比任何泛黄的史书上的冰冷描述都更刻骨铭心。那些画面带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中抽离,转而用一种更为明朗的语调说道,“故而,今日所学,方知‘天下为公’之理念,以及将其制度化的努力,是何等可贵。”
她的发言,既有基于切肤之痛的深刻体悟,又巧妙地契合了现代的政治理论与价值追求,既有历史的纵深感,又具现实的思辨性。教授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连连点头:“很好,董小倩同学结合历史背景,看到了制度建构的重要性,视角独特,思考深入。”周围的同学们也纷纷投来惊讶和思索的目光。他们只觉得这位平时言语不多、气质沉静中带着几分古典韵味的董同学,看问题的角度常常新颖而深刻,却无人能想到,这背后是跨越了数百年时空的亲身体验与血泪沉淀。
坐在不远处另一个班级教室里的戚睿涵,虽未亲见这一幕,但课后在熙攘的走廊里与董小倩擦肩而过时,他能从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读到一丝混合着释然与深沉的了然。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便已交换了千言万语,那是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共同守护的秘密,是无需言说的沉重过往,也是彼此确认存在的默契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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