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阳光刚漫过养心殿的窗棂,苏明哲就跪在了金砖地上。他特意穿了件浆洗得发硬的旧官袍,连领口的盘扣都松了两颗,手里举着的辞呈被指温焐得发潮,字里行间的 “惶恐” 几乎要透纸而出。
“臣苏明哲,恳请皇上罢免臣吏部侍郎之职。”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营造的沙哑,额头几乎贴住冰冷的地面,“臣德薄才疏,竟不知与同僚往来会遭人非议,致使言官弹劾、朝野动荡,实乃罪该万死。”
皇帝坐在御案后,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串紫檀佛珠。案上并排放着三样东西:柳通判的弹劾奏章、苏明哲的辞呈、淮安平叛的捷报。三样物件,像三面镜子,照出朝堂上的波诡云谲。
“你在淮安刚立了功。”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就因几句弹劾,便要辞官?”
苏明哲的肩膀轻轻一颤,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功过不能相抵。臣夜访周府是实,提拔旧部是实,虽无结党之心,却有结党之形 —— 柳尚书与言官们看得通透,臣自愧不如。” 他顿了顿,刻意让声音染上哽咽,“只求皇上别因臣的过错,迁怒于皇后娘娘,她…… 她连日为臣忧心,已几夜未眠。”
这话既撇清了 “结党” 的主观意图,又搬出苏凝卖惨,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皇帝看着他鬓角新增的白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镇国公也是这样,明明打了胜仗,却因一点小错就跪在太和殿前请罪 —— 苏家的人,骨子里都带着股认死理的执拗,只是苏明哲的执拗里,多了几分审时度势的柔软。
“辞官不必。” 皇帝放下佛珠,目光落在淮安捷报上,“但吏部的事,你暂且别管了,在家休养些时日吧。”
苏明哲叩首如捣蒜:“谢皇上恩典!臣…… 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臣昨日去柳府赔罪,”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惶恐,“柳尚书说,若臣想平息此事,需将淮安的兵符交出来,还说…… 还说这是太后的意思,说臣手握兵权,恐对皇上不利。”
提到 “太后” 二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眼角的余光瞥见皇帝握着朱笔的手猛地收紧 —— 果然,帝王最忌惮的,从来不是臣子结党,是外戚与后宫联手干政。
“太后近日身子不适,怕是管不了这些军国大事。” 皇帝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柳尚书未免太心急了。”
苏明哲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伏在地上,声音更低了:“臣也觉得不妥,可柳尚书说,若臣不交兵符,他就要联合言官,参皇后娘娘‘后宫干政’…… 臣实在没办法,才斗胆向皇上诉苦。”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柳家弹劾案的伪装 —— 他们的真正目标,是苏凝,是苏家背后的势力。
皇帝沉默了片刻,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明哲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后背的冷汗已浸透了旧官袍。
“兵符是国之重器,岂能私相授受?” 皇帝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怒意,“柳通判代管吏部,已是朕的恩典,他还想要什么?”
苏明哲知道,火候到了。他不再多言,只重重叩首:“臣不敢妄议朝政,只是…… 只是觉得委屈。如今皇上给了臣恩典,臣什么都不计较了,只求能安安分分做个闲人。”
“你且回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兵符之事,朕自有安排。”
苏明哲恭恭敬敬地退出去,走到殿门口时,听见皇帝对小李子说:“去看看太后的身子,若真不适,就传太医,别让她操心宫外的事。”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这场戏,他演得还算合格。
苏明哲走后,小李子才敢小声问:“皇上,您这是…… 要保苏家?”
“保?” 皇帝拿起柳通判的弹劾奏章,指尖在 “结党营私” 四个字上轻轻划过,“朕是要让他们互相咬。柳家想借言官扳倒苏家,苏家想借朕的手压柳家,朕若偏帮任何一方,这棋盘就失衡了。”
他忽然笑了,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让苏明哲在家休养,是告诉柳家‘朕没完全信你们’;让柳通判代管吏部,是告诉苏家‘朕也没完全信你们’。至于兵符……”
“兵符怎么办?” 小李子追问,“柳尚书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会善罢甘休,苏凝也不会坐以待毙。” 皇帝翻开苏明哲的辞呈,看着上面 “愿为闲人” 的字样,忽然觉得这兄妹俩比镇国公难对付多了,“苏明哲主动退让,是想让柳家的贪婪暴露在明处;柳通判急于夺权,迟早会露出破绽 —— 朕等着看,他们谁先忍不住,谁先犯错。”
正说着,就见柳若微的贴身宫女晚晴提着食盒进来,屈膝行礼时,鬓边的珍珠钗轻轻晃动:“皇上,娘娘让奴婢送些新做的薄荷糕来,说给皇上醒神。”
皇帝看着食盒里翠绿的糕点,忽然想起苏明哲说的 “太后的意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家娘娘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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