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 “棋趣社” 藏在巷子深处,门楣上的匾额被雨水浸得发黑,“趣” 字的最后一笔脱了漆,像个歪歪扭扭的勾。苏明哲站在门口时,檐角的雨珠正顺着青瓦滚落,在石阶上砸出细碎的水花 —— 这是周显推荐的地方,说吏部尚书李修每逢休沐,必在此处与人对弈。
“苏大人?” 门内传来清朗的笑声,李修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看见苏明哲时,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周侍郎说你棋艺精湛,老夫还当是客套话,没想到真把你盼来了。”
苏明哲拱手行礼,目光落在李修腕间的佛珠上。那珠子油光锃亮,显然是盘了多年的珍品,与他 “清廉” 的名声有些不符。画屏说过,李修看似淡泊,实则最看重权势,只是苦于没有晋升的门路。
“李大人谬赞。” 他跟着李修走进内室,鼻尖闻到淡淡的檀香,混着棋谱的油墨味,“家父在世时总说,下棋如做官,一步错,满盘皆输。晚辈今日来,是想向大人学几招‘稳棋’。”
李修挑了挑眉,示意他在棋盘前坐下。棋盘是紫檀木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黑白棋子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他拈起一枚黑子,指尖在棋盘中央轻轻一点:“苏大人可知,这棋社为何叫‘棋趣’?”
苏明哲落子的手顿了顿。
“世人都道下棋要争输赢,却不知真正的趣处,在‘攻守’二字。” 李修的黑子落在 “天元” 位,占了最中心的位置,“就像这朝堂,有人想当‘帅’,有人甘为‘卒’,可到头来,能笑到最后的,往往是懂得什么时候该守、什么时候该攻的人。”
苏明哲看着那枚黑子,忽然明白李修在说什么。他是在提醒自己:苏家刚平反,根基未稳,不该急于拉拢朝臣,否则容易引火烧身。
“大人说得是。” 他微微一笑,拈起白子落在黑子斜对角,形成 “小飞挂角” 的势,“只是晚辈觉得,‘守’不是一味退让。家父当年守边关,敌军来犯时从不退缩,可粮草不足时,也会主动退十里扎营 —— 这叫‘以退为进’。”
李修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这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 他掌管吏部多年,看似左右逢源,实则处处受制,想提拔的人动不了,想罢免的人扳不倒,说到底,是没找到 “以退为进” 的支点。
“苏大人这步棋,倒是有镇国公的风范。” 李修的黑子转向左下角,围起一片空地,“听说周侍郎近日与你走得近?他性子太直,怕是帮不上你什么。”
“周大人有周大人的好。” 苏明哲的白子紧追不舍,在黑子的空地上 “刺” 了一手,“就像这棋,有勇往直前的‘马’,也得有稳固后方的‘象’。周大人掌着漕运账册,便是最好的‘象’。”
他故意提到 “漕运账册”,眼角的余光瞥见李修的喉结动了动。吏部虽管官员任免,却摸不到钱粮的边,而漕运账册里藏着的油水,足够让任何一个想往上爬的官员心动。
“说起来,” 苏明哲落下白子,忽然漫不经心道,“家父的旧部在淮安查访时,发现漕运的粮草总比账册上少三成,周大人说,这亏空怕是与吏部的官员任免有关 —— 毕竟,淮安知府是去年刚换的人。”
李修的指尖猛地收紧,黑子差点捏碎。淮安知府是他一手提拔的,若真与亏空有关,他难辞其咎。他抬眼看向苏明哲,忽然明白这盘棋的凶险 —— 对方看似落子温和,每一步都藏着杀机。
“苏大人说笑了。” 李修强作镇定,黑子转向右上角,试图避开话题,“吏部选官,向来按章程办事,怎会与漕运亏空扯上关系?”
“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 苏明哲的白子如影随形,在右上角 “断” 了黑子的退路,“就像这棋,按‘定式’走当然稳妥,可有时‘变招’才能出奇制胜。李大人掌管吏部多年,难道不想试试‘变招’?”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棋盘上的落子声,轻却清晰:“皇后娘娘说,李大人去年赈灾时,自掏腰包补了三万两亏空,皇上未必知道;您儿子在国子监被皇亲的孩子欺负,皇上也未必知道。这些事,若有人在皇上面前提一句……”
“苏明哲!” 李修猛地拍桌,棋盘上的棋子震得乱了阵脚,“你这是威胁老夫?”
“是提醒。” 苏明哲直视着他,目光平静无波,“提醒您,中立派的日子快到头了。太后想让娘家侄子掌吏部,皇贵妃的哥哥盯着您的位子,您若再守着‘中立’不放,迟早被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拿起一枚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中央,正好落在李修最初落子的 “天元” 位旁:“苏家想与您做笔交易 —— 您帮周大人查清漕运亏空,扳倒淮安知府;我们帮您在皇上面前提‘赈灾补亏’的事,再给您儿子在国子监寻个安稳 —— 这叫‘攻守同盟’,对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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