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晨露还凝在窗台上的兰草叶尖时,柳若微已经坐在了梨花木书桌前。案上摊着张素笺,上面是晚晴刚抄来的诗 —— 苏凝在御书房写的那首《朔风》,墨迹透过纸背,在桌面上洇出淡淡的痕,像北地的雪,冷得人指尖发麻。
“‘龙袍加身自畏寒’……” 她轻声念着,指尖抚过那行字。笔锋凌厉,墨色沉郁,是苏凝一贯的风格,字里行间都透着 “江山社稷” 的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晚晴站在一旁,手里绞着帕子,声音带着哭腔:“娘娘,这诗明摆着是冲着您来的!皇后这是说您的《江南春》太轻飘,担不起皇家的体面!”
柳若微没说话,只是拿起案上的狼毫。笔尖在清水里蘸了蘸,再往胭脂盒里轻点 —— 她研墨从不用徽墨,总爱用江南的花汁调些淡彩,写出来的字带着浅浅的粉,像三月的桃花落在宣纸上。
“轻飘吗?” 她忽然笑了,将笔尖落在素笺上,墨痕如游丝,“江南的雨,看着绵密,落到地里能泡软冻土;吴侬软语,听着温柔,却能让硬汉折腰。苏凝要风骨,我便给她看柔韧 —— 这宫里的才情,从来不止一种模样。”
晚晴看着她手腕轻转,第一行字渐渐成形:“吴侬软语唱江南”。字迹娟秀,却在收笔处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勾,像小船的橹划过水面,留下浅浅的痕。她忽然想起昨日送杏仁酥到御花园时,听见几个小太监议论,说皇后的诗 “有帝王气”,贤妃的词 “太女儿家”—— 如今看来,自家主子是要亲手撕碎这标签了。
“娘娘,您这是要和诗?” 晚晴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又藏着几分担忧,“可皇后的诗里有‘龙袍’‘燕山’,都是朝堂上的字眼,咱们…… 咱们能比得过吗?”
柳若微抬眼,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新抽芽的海棠上。枝条细软,却能在春风里撑起满树花苞。她蘸了点胭脂调的墨,继续写道:“画舫凌波月半含”。月光被水波揉碎的模样,被她写得活灵活现,字里行间都淌着江南的温润。
“比不过,也不必比。” 她轻声道,笔尖在 “月” 字的弯钩处顿了顿,“苏凝要做皇上的‘肱骨’,我便做他的‘清风’。他看奏折累了,总需要点能松快心神的东西。” 她想起昨日皇帝接过《江南春》时眼里的笑意,那不是对诗词的赞赏,是对江南烟雨的片刻向往 —— 帝王也是人,也有想卸下龙袍的时候。
写到第三句时,她忽然停了笔。苏凝的 “莫叹江南春色好” 像根刺,扎在 “江南” 二字上。这哪里是劝诫,分明是在说江南的柔靡配不上皇家的威仪。柳若微的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目光扫过书架上父亲送的《江南水利图》—— 那图上的每一条河、每一座桥,都藏着百姓的生计,哪里是什么 “春色” 能概括的?
“莫说龙袍多畏寒”—— 她忽然落笔,墨色比前两句深了些。这一句,不接苏凝的 “劝”,偏接她的 “畏寒”,像在跟帝王说:我知道你冷,但不必总硬撑着。晚晴看得心惊,这几乎是在说皇上 “故作强硬”,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娘娘,这一句是不是太……”
“太直接?” 柳若微抬眼,眼底闪着光,“苏凝用‘风骨’裹着算计,我便用‘坦诚’破她的局。皇上什么样的话没听过?虚的假的他一眼就看穿,不如真些。” 她继续写下最后一句,笔锋忽然转柔,像江南的水漫过青石,“一蓑烟雨也担山。”
写完最后一笔,她将笔搁在笔山上,望着那行字轻轻呼气。江南的烟雨看着软,却能浸润土地、滋养万物;她柳若微看着柔,却也能替皇上分些心里的重。这 “担山”,不是跟苏凝比力气,是跟皇上说:你的江山,我或许扛不动,但你的疲惫,我能分担。
“把这诗送到御书房去。” 她将素笺折成方胜,递给晚晴时,特意用了根红绳系着,“告诉小李子,就说是臣妾晨起看了皇后娘娘的诗,心里有感,随手写的,不敢称‘和诗’,只当是给皇上解闷。”
“随手写的?” 晚晴不解,“这明明是用心写的……”
“用心才要说是随手。” 柳若微理了理鬓边的珍珠钗,那钗是去年生辰皇上赏的,不大,却莹润,“苏凝要‘无意’展露才学,我便‘无心’回应。她越端着,我越放松,反倒显得她刻意。” 她走到窗边,看着兰草叶尖的露珠滚落,“宫里的事,太用力了反而不讨喜。”
晚晴刚要出门,却被柳若微叫住:“等等,把那盒新到的碧螺春带上,说是给皇上醒神的。诗夹在茶盒里,别显眼。”
这一安排,既掩了送诗的刻意,又全了 “贤妃” 的体贴。晚晴这才明白,自家主子的 “柔” 里,藏着多少精打细算。
凤仪宫的小禄子躲在景仁宫墙角的海棠树后,看着晚晴提着茶盒匆匆往养心殿去,慌忙转身往回跑。他方才听见小太监说柳妃在写诗,想来定是要跟皇后较劲,这可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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