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铺满了紫禁城。景仁宫的偏殿里刚掌了灯,窗纸上便映出柳若微临窗读书的影子,手里的《女诫》摊在紫檀木桌上,书页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 “妇德” 二字。
“小姐,福寿宫的李嬷嬷来了。” 晚晴掀着帘子进来,鬓边沾了些暮色的凉意,“说太后娘娘夜里睡不着,让您过去陪着说说话。”
柳若微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入宫这几日,太后召她的频率越来越密,有时是陪弈棋,有时是听她念江南的杂记,看似寻常的相处里,总藏着几分说不清的深意。她取下腕上的翡翠镯,换了支素银镯子 —— 夜里去福寿宫,不必这般张扬。
福寿宫的暖阁总比别处更暖些。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浮动着龙涎香与苦杏仁混合的味道,是太后惯用的熏香,据说能安神,却总让柳若微想起苏州府药铺里的气息。太后斜倚在铺着貂皮褥子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佛珠,看见她进来,只抬了抬眼皮:“坐吧,今日去给皇后请安,她又说什么了?”
“回姑祖母,皇后娘娘问起嫔妾在家时读什么书,还赏了一套《资治通鉴》。” 柳若微在锦凳上坐下,目光落在榻边的小几上 —— 那里摆着碗没动过的燕窝粥,银耳已经泡得发涨,显然太后心绪不宁。
“《资治通鉴》?” 太后冷笑一声,佛珠在腕间撞出轻响,“她这是提醒你,别只顾着风花雪月,要懂些权谋算计。苏凝这女人,向来把什么都做得滴水不漏。” 她忽然坐直身子,目光像淬了冰,“你可知她为何要赏你史书?”
柳若微垂下眼:“嫔妾愚钝。”
“因为她怕了。” 太后的声音压得很低,“皇帝这几日去你宫里的次数,比去凝晖堂还多。昨日御膳房给你送了江南的醉蟹,是皇帝特意吩咐的,这事早就传遍后宫了。”
柳若微的心猛地一跳。她原以为皇帝只是随口一提爱吃醉蟹,没想到竟是特意安排。那日晚膳时,皇帝剥蟹壳的样子带着几分孩子气,她还笑他 “不像个君王”,此刻想来,那或许是她入宫后,离 “寻常” 最近的一刻。
“姑祖母,嫔妾……”
“你不必解释。” 太后打断她,拿起小几上的玉如意,在掌心轻轻敲击,“皇帝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筹码。但你要记住,他喜欢的是你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若是露出半分野心,只会落得跟当年的淑妃一个下场。”
淑妃的名字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暖阁里的平静。柳若微想起入宫前祖母的叮嘱:“宫里死的人,比宫外活的人还多。淑妃当年宠冠后宫,最后却在冷宫里断了气,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淑妃娘娘…… 是因争宠被废的?” 她小声问。
“争宠?” 太后嗤笑,“她太蠢,以为有皇帝的恩宠就能横着走,连我这个太后的面子都敢驳。那年她生辰,皇帝赏了她一支金步摇,上面的红宝石比皇后的凤钗还大,她竟敢戴着去给我请安 —— 你说,这样的人留得住吗?”
柳若微攥紧了袖口。她忽然明白,太后反复提起淑妃,不是念旧,是在警告她:恩宠是蜜糖,也是毒药。
“你是‘贤嫔’,” 太后的声音缓了些,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这‘贤’字是哀家给你的护身符。你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对皇后之位、对皇帝的心思,都没有半分觊觎。但暗地里,该争的还要争。”
“该争什么?”
“皇帝的心,未必。但皇帝的信任,必须要争。” 太后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苏凝最大的弱点,是太想赢。她做什么都求万全,反倒让皇帝觉得累。你不一样,你可以输,可以示弱,可以在皇帝面前露出破绽 —— 男人都喜欢自己能掌控的女人。”
柳若微想起昨日与皇帝弈棋,她故意让了三子,皇帝笑着说:“妹妹这棋风,倒是随性。” 那时她只当是客套话,如今想来,或许真应了太后的话。
“前儿皇后宫里的人来报,说苏凝在佛堂里供了一尊送子观音。” 太后转过身,目光锐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嫔妾不知。”
“她想母凭子贵。” 太后走到她面前,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苏家在朝中势力太大,若再添个皇子,这后宫就真成她的天下了。若微,你不能让她如愿。”
柳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姑祖母的意思是……”
“哀家不是让你害人。” 太后收回手,语气却重了几分,“但你要让皇帝知道,你比苏凝更适合生养,更适合做皇子的母亲。你是柳家的女儿,家世清白,没有苏家那样盘根错节的势力,皇帝用着放心。”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柳若微望着太后鬓边的银丝,忽然觉得眼前的老人像一张拉满的弓,而自己就是那支即将射出的箭,箭靶是苏凝,也是那深不可测的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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