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响时,景仁宫的烛火忽然跳了跳。苏凝从浅眠中惊醒,额角的冷汗浸湿了鬓发,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 那里的坠痛早已平息,可梦里的血腥气却挥之不去,像是刑场的血珠渗进了青砖,顺着宫墙的缝隙,悄悄爬进了她的寝殿。
“娘娘?” 晚翠提着盏羊角灯从外间进来,灯影在帐幔上晃出细长的影,像极了冷宫铁窗的栏杆,“又魇着了?”
苏凝没应声,只是掀开帐角往外看。偏殿的窗还亮着,赵珩今日非要守着她,说 “夜里坏人多,我得看着”,此刻想来是睡着了,烛火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片暖黄的光晕,倒添了几分安稳。
“张太医说,您得放宽心。” 晚翠将灯放在案上,端来碗温好的燕窝,“这几日胎象稳了,可总睡不好,反倒伤身子。”
燕窝里加了冰糖,甜意漫过舌尖时,苏凝忽然想起柳氏。那个被关在冷宫的女人,此刻是醒着还是睡着?是还在哭喊着要凤钗,还是已经蜷缩在草堆里,听着老鼠在梁上跑?
“冷宫里…… 还送炭火吗?” 她轻声问,指尖在碗沿划着圈。
晚翠的手顿了顿:“陛下没说禁炭火,只是…… 看守的太监们哪敢尽心。听说废后白日里还在摔东西,夜里就抱着柱子发抖,怕是…… 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苏凝没再问。她舀起一勺燕窝,看着褐色的汁液在勺里晃,忽然想起柳氏刚做皇后那年,大雪封了宫道,她还亲手给各宫送过炭火,包括当时还是才人的自己。那时的柳氏,凤钗斜插,笑着说 “都是姐妹,该互相照拂”,眼里的暖意不像假的。
可这深宫,最不经磨的就是暖意。镇国公谋逆案后,柳氏的父兄被牵连,她跪在养心殿外求了三天三夜,回来就变了性子,见谁都带着三分戒备,五分算计。再后来,大皇子夭折,她彻底疯魔了似的,见不得谁怀龙裔,端妃、容嫔,还有自己,都成了她的眼中钉。
“娘娘,别想了。” 晚翠收起空碗,声音里带着劝慰,“那些人都是咎由自取,您犯不着替她们揪心。张太医说,您得保持心绪平和,小主子才能长得结实。”
苏凝点点头,目光落在帐顶的鸾凤刺绣上。那是皇帝让人新换的,金线绣的凤凰拖着长长的尾羽,绕着颗硕大的明珠,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可再精致的刺绣,也遮不住帐幔外的阴影 —— 太医院的药渣还没清干净,冷宫里的哭喊还没停,柳家天牢里的三十多口人,正等着秋后问斩的日子。
这场风波,看似尘埃落定,实则余震未消。
“太子睡熟了吗?” 她忽然问。
“刚查过,偏殿的灯灭了。” 晚翠道,“小李子守在门口,说殿下睡前还在念叨,明天要去给小弟弟折腊梅。”
苏凝的嘴角漾起抹浅淡的笑意。赵珩这几日总往景仁宫跑,有时带着新编的蚂蚱笼,有时捧着没看完的《论语》,晚上就睡在偏殿的小榻上,说 “我是哥哥,得护着弟弟”。这孩子心思重,怕是那晚的动静吓着了,总觉得离得近才安心。
“让小李子多添床被子,夜里凉。”
晚翠应声出去,殿里又恢复了寂静。更漏的水滴声 “嘀嗒、嘀嗒”,敲得人心头发慌。苏凝披衣起身,走到窗边,撩开条缝往外看。
宫墙下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枝桠间挂着轮残月,清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张破碎的网。巡逻的禁军提着灯笼走过,甲胄碰撞的轻响混在风声里,像在诉说这长夜的漫长。
她想起白日里李德全说的话,柳家地窖里搜出的龙袍残片,针脚里还沾着陈年的血渍,想来是镇国公谋逆时没来得及销毁的。柳氏藏着这东西,是盼着有朝一日能扶自己的儿子登基,可她的大皇子早就没了,这份执念,终究成了催命符。
“执念太深,是会害了自己的。” 苏凝对着窗缝轻声说,像在劝柳氏,又像在劝自己。
她何尝没有执念?刚入宫时,盼着皇帝多看自己一眼;有了永安公主后,盼着能护她平安长大;如今怀了瑞儿,又盼着他能顺利降生,盼着赵珩能安稳继位,盼着这深宫能少些血污…… 这些念想,何尝不是执念?
“娘娘,您怎么起来了?” 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意。
苏凝转过身,看见他披着件玄色披风,站在殿门口,鬓角沾着些雪沫子 —— 想必是刚从天牢那边过来。
“睡不着。” 她走上前,替他拂去披风上的雪粒,“天牢那边…… 还顺利吗?”
“柳太傅咬舌自尽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冷意透过指尖传来,“没救过来,死前还在喊‘柳家冤枉’。”
苏凝的心沉了沉。柳太傅是两朝元老,当年教过先帝读书,就算谋反罪证确凿,皇帝本也想留他个全尸,没想到他竟如此刚烈。
“柳侍郎招了。” 皇帝牵着她走到榻边,声音低沉,“说镇国公的旧部在江南聚集,约了明年开春动手,柳家负责在京中接应,还说…… 废后早就知道这事,那包落胎花,就是镇国公的人从南疆弄来的,说‘先除了皇嗣,再乱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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