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的梆子敲过,京城的暑气总算散了些。苏凝换了身灰布短打,将长发绾成个利落的发髻,借着药铺后窗的阴影翻了出去。巷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青石板缝里的青苔被夜露浸得发滑,每一步都得踩实了才敢挪脚。
她怀里揣着两样东西:一是沈知意给的半截竹牌,上面刻着江南道御史的暗记,是用来取信于民的;二是包在油纸里的伤药,白天看张老实后背的伤不轻,寻常金疮药怕是压不住。
木匠巷在城东的老街区,路是九曲十八弯的,墙头上爬满了丝瓜藤,月光透过藤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苏凝凭着白天记下的路线,摸到张老实家的后墙 —— 这里堆着半人高的木料,刨花在墙根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雪地里。
她刚要翻墙,就听见院里传来响动。
“哐当 ——” 是斧子劈在木头上的声音,却落得偏了,劈在地上溅起一片木屑。紧接着是压抑的喘息,混着粗重的咳嗽,听得人心里发紧。
苏凝趴在墙头,借着月光往里看 —— 张老实正跪在院里的老梨树下,手里攥着把斧子,却对着块松木方子劈不下去。他的额头缠着块破布,血已经渗了出来,把布染成了深褐色。树杈上挂着个鸟笼,笼门开着,里面空空的,只剩下根断了的栖木。
想来那是张婉儿养的鸟。
苏凝轻轻敲了敲后窗的木框,三长两短,是她和沈知意约定的暗号。院里的响动突然停了,张老实猛地抬起头,手里的斧子下意识地横在胸前,浑浊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谁?”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送药的。” 苏凝压低声音,从墙头上探出头,“白天在西市,见过张师傅。”
张老实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攥着斧子的手更紧了:“我没请大夫。你走,再不走我不客气了!” 他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急 —— 他现在满心都是救女儿,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三皇子府派来的眼线。
苏凝没动,从怀里掏出那半截竹牌,借着月光举起来:“沈御史让我来的。”
沈知意的名字像道惊雷,劈得张老实浑身一震。他手里的斧子 “当啷” 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你…… 你说什么?沈御史?江南道的沈知意大人?”
苏凝点点头,翻身跳进院里。落地时脚踩在刨花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张老实几步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沈大人…… 沈大人肯帮我?他还记得当年我爹救过他的事?”
原来张老实的父亲曾在沈知意赶考途中救过他的命,这份恩情,沈知意一直记着。苏凝心里松了口气 —— 还好有这层渊源,否则单凭一块竹牌,未必能让这绝望的老汉相信自己。
“沈大人在京城查案,不方便露面。” 苏凝扶着他往屋里走,“但他说了,三皇子强抢民女,国法难容。”
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满墙的刨花和角落里的工具箱。张老实拉着苏凝坐在小板凳上,突然 “噗通” 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姑娘,求你救救婉儿!她娘走得早,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苏凝连忙扶起他,手刚碰到他的后背,就感觉手下一片湿黏 —— 白天被恶奴踩出的伤,怕是已经发炎了。她把油纸包递过去:“先上药,伤养不好,怎么救婉儿?”
张老实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却只是胡乱把药塞进怀里,又抓住苏凝的手:“姑娘,你说,怎么救?只要能把婉儿救回来,我这条命给你都行!”
苏凝往窗外看了眼,确认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明日卯时,皇上要去太庙祭祖,仪仗会从朱雀大街过。你带着街坊邻居去拦驾,把三皇子强抢民女的事说出来,最好能哭出声响,让周围百姓都听见。”
张老实的脸 “唰” 地白了,嘴唇哆嗦着:“拦…… 拦驾?那可是杀头的罪啊!再说,皇上怎么会信我一个木匠的话?三皇子是他亲儿子……”
“皇上最恨皇室子弟仗势欺人。” 苏凝从怀里掏出纸笔,借着月光在桌上铺开,“你把事情的经过写下来,越详细越好 —— 三皇子怎么带人抢的,说了什么狠话,有没有旁人看见。写完按上手印,明日拦驾时,把状子递到皇上面前。”
张老实盯着桌上的纸笔,手抖得更厉害了:“要是…… 要是皇上怪罪下来……”
“怪罪下来,有沈大人担着。” 苏凝的声音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要是不去,婉儿就真的回不来了。三皇子府是什么地方?进去的民女,有几个能囫囵着出来?”
这话像把锥子,狠狠扎进张老实的心里。他猛地想起女儿小时候,总爱坐在他的木工凳上,看他刨木头,奶声奶气地说:“爹,等我长大了,给你雕个大寿星,让你活一百岁。” 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他的婉儿,现在却可能在受着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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