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京城总带着股黏腻的热,知了在槐树梢声嘶力竭地叫,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烫。苏凝提着药箱穿过西市时,额头的汗正顺着鬓角往下淌 —— 她如今在悦来客栈旁开了家小药铺,借着坐堂问诊的由头,打探京城里的风声。
刚拐过街角,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突然撞进耳朵。
“放开我!我不去!爹 —— 爹救我!”
苏凝循声望去,只见三个穿皂衣的恶奴正拖拽着个穿粗布裙的姑娘。那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发髻被扯散了,青布裙的袖口撕了道大口子,露出的胳膊上印着几道青紫的指痕。她拼命挣扎,脚在青石板上蹬出凌乱的白痕,手里紧紧攥着块半旧的玉佩,玉穗子都被扯断了。
“哪儿来的野丫头,敢跟三皇子府较劲?” 领头的恶奴啐了口唾沫,银腰带在日头下晃得人眼晕,“能被皇子看上,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
周围的摊贩早吓得缩回了摊子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苏凝往人群里挤了挤,听见旁边两个卖菜的大婶窃窃私语:
“那不是木匠张老实的闺女吗?叫婉儿,听说前儿去相国寺上香,被三皇子撞见了。”
“三皇子?赵珩?” 另一个大婶压低声音,往皇子府的方向瞟了眼,“那可是淑妃娘娘的心肝,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前年还把吏部侍郎的侄女抢进府里,后来怎么样了?还不是不了了之。”
“造孽啊……”
苏凝的指尖猛地收紧,药箱的提手硌得掌心生疼。她看见张婉儿被恶奴狠狠掼在一辆乌木马车前,车帘绣着金线缠枝纹,四角悬着银铃,正是三皇子赵珩的座驾。车帘被风吹起一角,她瞥见里面铺着雪白的狐裘,与张婉儿沾满尘土的粗布裙形成刺目的对比。
“爹!爹快来啊!” 张婉儿的哭喊变了调,声音里掺着绝望。
这时,一个穿短打的老汉扛着刨子从木匠铺里冲出来,看见眼前的景象,手里的家伙 “哐当” 掉在地上。他扑过去抱住恶奴的腿,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官爷!求求你们放过我闺女!她已经许了人家,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啊!”
“成亲?” 恶奴一脚踹在老汉胸口,“三皇子看上的人,谁敢娶?老东西,再挡路,拆了你的破木匠铺!”
老汉被踹得趴在地上,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瞬间渗出血来。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另一个恶奴踩住了后背,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婉儿被塞进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苏凝看见张婉儿的玉佩从袖管滑出来,掉在车轮边 —— 那玉佩是块普通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婉” 字,一看就是父亲亲手雕的。
马车 “咯噔” 一声动了,车轮碾过玉佩的一角,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爹 ——!” 张婉儿的哭喊被隔绝在车厢里,只剩下模糊的呜咽,像只被关进笼子的雀儿。
恶奴们狞笑着跟上马车,经过老汉身边时,还故意往他身上啐了口唾沫。围观的百姓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光天化日抢人啊!”
“抢人?” 领头的恶奴转过身,三角眼瞪得像铜铃,手里的鞭子 “啪” 地抽在地上,“这是三皇子的意思,谁敢多嘴?小心舌头!”
那百姓立刻闭了嘴,缩回头去。老汉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却没再哭出声,只有后脑勺的白发在日头下闪着刺眼的光 —— 那是一种比哭更让人心碎的绝望。
苏凝站在人群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三年前,父亲被锦衣卫拖走时,自己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连一句 “爹” 都喊不出口。那时候她以为,这世道就是如此,强权能碾碎一切,包括公道,包括尊严。
可现在,她怀里还揣着父亲的血书,袖袋里藏着沈知意给的腰牌。那些用性命换来的希望,那些在暗夜里盟下的誓言,此刻像团火在胸腔里烧。
她悄悄退后几步,绕到木匠铺后巷。这里堆着些废弃的木料,刨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苏凝蹲下身,假装整理药箱,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老汉拖着伤腿挪进了铺子 —— 他的后背被踩出了两个清晰的鞋印,渗出血来,把粗布短打的后背染成了深褐色。
铺子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接着是老汉压抑的呜咽。苏凝知道,他定是在找能救女儿的东西,可在三皇子的权势面前,一个木匠的刨子、锤子,甚至性命,都轻得像片鸿毛。
“姑娘,买药吗?” 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探出头,看见苏凝手里的药箱,热情地招呼,“刚才那事…… 唉,张木匠真是可怜,婉儿姑娘前儿还来我这儿扯红头绳呢,说要绣嫁妆……”
苏凝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她想起张婉儿攥着玉佩的样子,那玉佩的纹样,和当年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几乎一样 —— 都是普通人家最朴素的念想,却偏要被强权碾碎。
“我给张师傅送些伤药。” 苏凝从药箱里拿出瓶金疮药,声音尽量平稳,“他…… 他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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