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燃到三更,案上的鎏金自鸣钟 “当” 地敲了一下,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飞起。皇上握着朱笔的手悬在明黄的诰命文书上,笔尖的朱砂在 “苏凝” 二字上方凝着,迟迟未落。案头堆着三册奏折,最上面是刘太医的 “诊脉详录”,墨迹未干的字里反复强调 “苏昭仪失血过多,需静养调补”;中间是卫将军的密折,说 “皇后兄长魏勇在北疆私囤粮草,恐有异动”;最底下压着的,是内务府呈上来的晋封礼制,红绸裹着的册宝清单上,“翟鸟纹朝服”“七珠玉带”“凤凰步摇” 等物件,样样都透着正二品昭仪的尊贵。
“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李德全捧着盏参茶进来,茶盏是汝窑的天青釉,杯沿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鬓角的白发。他伺候皇上三十余年,从未见他为一道诰命犹豫如此之久 —— 当年封皇后时,皇上提笔就写,连礼官提醒 “需避先帝名讳” 都未曾停顿;如今不过是晋封一位昭仪,却对着文书看了整整两个时辰。
皇上没接参茶,目光落在 “昭仪” 二字上。这两个字在朱红的绢帛上泛着光,像一双眼睛,映出苏凝在太和殿 “晕” 过去时苍白的脸,映出她在碎玉轩榻上攥着他衣袖哭泣的手,更映出三年前安公主夭折时,他对着灵位许下的 “定要护好她身边之人” 的誓言。
“李德全,” 皇上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晋封她为昭仪,会不会太急了?”
李德全的膝盖在金砖上磕出轻响:“皇上圣明。苏小主体弱,又刚失了龙裔,正需恩宠慰藉;再者,皇后被禁足,六宫无主,苏小主素来得人心,由她掌事,既能安宫闱,又能全皇上怜惜之意,正是两全之策。”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太医院的人说,苏小主因‘丧子’伤了根本,怕是…… 怕是再难有孕了。皇上若不晋封,怕是寒了她的心。”
“再难有孕……” 皇上的指尖在诰命上轻轻划过,朱砂染上指腹,像一滴凝固的血。他想起苏凝捧着安胎药对他笑的模样,眼里的光比殿上的宫灯还亮,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那就晋。不仅要晋,还要让她风风光光地晋。”
他提起朱笔,在 “苏凝” 二字上重重一点,朱砂透过绢帛,在底下的垫纸上洇出个小小的红痕。“传朕的旨意,明日卯时三刻,在太和殿举行晋封大典。命内务府赶制昭仪朝服,用石青妆花缎,绣九对翟鸟,玉带嵌七颗东珠,一切按正二品规制,不得有误。”
李德全刚要应声,又被皇上叫住:“等等。” 皇上从案头拿起一枚鎏金印章,印钮是盘踞的龙纹,正是象征六宫权力的 “凤印”。他将印章放在诰命文书旁,“把这个也送去。告诉苏凝,皇后禁足期间,六宫事宜由她暂掌,让她别怕,放手去做。”
李德全的瞳孔猛地一缩。凤印乃中宫信物,历来只有皇后能执掌,如今竟要交给一位昭仪,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皇上,这…… 这于礼不合啊!朝臣们怕是会有非议……”
“非议?” 皇上冷笑一声,将朱笔掷在笔洗里,墨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明黄的龙袍下摆,“当年皇后害安公主时,他们怎么不非议?如今朕护着失了孩子的昭仪,他们倒要来说三道四?告诉那些嚼舌根的,谁若敢在朝堂上提一句‘不合礼制’,就先看看魏家在北疆囤的粮草,够不够治他们一个‘通敌’的罪!”
李德全不敢再劝,捧着诰命和凤印退出去时,听见皇上在身后轻轻说:“朕欠她的,总得还。” 那声音里的怅惘,比殿外的寒风更让人心头发颤。
次日卯时,碎玉轩的宫人早已忙碌起来。挽月正为苏凝梳理长发,桃木梳齿穿过青丝,带起一阵淡淡的龙涎香 —— 那是皇上昨日特意让人送来的熏香,说 “这香暖,适合她身子”。铜镜里映出苏凝素净的脸,眼下的青黛被挽月用胭脂轻轻盖过,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憔悴,恰到好处地衬出 “大病初愈” 的模样。
“小主,该换上朝服了。” 两个内务府的老嬷嬷捧着朝服进来,石青的缎面在晨光里泛着暗纹,九对翟鸟用金线绣成,鸟眼处缀着米粒大的珍珠,一动就晃出细碎的光。嬷嬷们伺候着苏凝穿上朝服,玉带绕过腰间时,七颗东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像一串流动的玉。
苏凝对着铜镜抬手,指尖刚触到翟鸟纹的羽翼,就轻轻蹙了蹙眉,手不自觉地按在小腹上 —— 这是她昨夜对着铜镜练了半宿的动作,要让每个人都记得,她是 “失了龙裔” 才换来的恩宠。
“吉时到 ——”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李德全的声音紧随其后,“皇上有旨,宣苏小主移步太和殿,受昭仪册宝!”
苏凝由挽月扶着,踩着云头履走出碎玉轩。宫道两旁站满了宫人,见她过来,纷纷跪地行礼,黑压压的一片,像被风吹伏的麦浪。她的目光扫过人群,看见小禄子站在角落里,穿着身簇新的青布褂子,眼里带着怯意的欣喜 —— 他娘已经平安抵达江南,卫家的人传来消息,说老人家每日在庄子上侍弄花草,咳喘病好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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