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将军被这油盐不进的“庄户人”论调气得肺管子生疼!他像头被红布激怒的困兽,猛地在小院逼仄的葡萄架下来回疾走,沉重的军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而焦躁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鼓皮上。他身上那副虽破旧却分量十足的甲胄随着动作哗啦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昏黄的灯笼光被这躁动的身影搅得光影凌乱,在葡萄藤上投下张牙舞爪的乱影。
“呼…呼…”
蒙面布下传来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他猛地刹住脚步,霍然转身,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杨老爹身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杨怀玉!老子跟你讲道理讲不通是吧?!好!好得很!”
他猛地一扯腰间的束带,动作带着要将那碍事甲胄都卸下的蛮横,
“把孩子放下!咱俩打一架!老子倒要看看,是你那把种地的镰刀快,还是老子砍过鞑子脑壳的刀快!打服了你,看你还嘴硬!”
这突如其来的“约架”惊得舒玉在杨老爹怀里猛地一缩,小手死死攥住了阿爷的衣襟。杨老爹搭在她背上的手却依旧沉稳,连带着她小小身躯的轻颤都仿佛被那手掌无声地抚平。杨老爹甚至没抬眼去看对面那暴跳如雷的老友,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疲惫,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陈老将军粗重的喘息:
“莫要发疯。”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终于抬起,平静地迎上那双燃烧着不甘和怒火的锐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回去吧。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仿佛觉得还不够,他低头,枯树皮般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怀里小孙女的脊背,声音竟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温和:
“孩子困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舒玉极其配合地从杨老爹怀里抬起头,小脸皱成一团,对着陈老将军的方向,极其夸张地、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啊——呜……”
声音软糯,带着浓浓的睡意和孩童特有的天真懵懂,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你……你们……!”
陈老将军只觉得一股逆血猛地冲上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气堵在胸口,噎得他高大的身躯都晃了晃,差点真的“倒仰”过去!他指着杨老爹和那“困倦”的小丫头,手指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蒙面布剧烈起伏,喉咙里“嗬嗬”作响,半晌竟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感觉,活像积蓄了万钧之力的铁拳,狠狠砸进了一团软绵绵、滑溜溜的棉花里,无处着力,反把自己憋出了内伤!
他猛地一跺脚!青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哀鸣。再不说一个字,他如同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屈辱和失望推动着,猛地转身,带着一股旋风,大步流星地朝着院门方向冲去!那背影裹挟着冲天的怨气和一种被彻底“打败”的狼狈。
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的刹那,高大的身影却又极其突兀地定住了。
他猛地回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锐利的目光如同回马枪,狠狠扫过葡萄架下那对依旧“黏糊”在一起的祖孙。随即,他大步流星地折返回来,几步就跨到葡萄架下的石桌旁。那石桌是杨老爹夏天纳凉时放烟袋、茶碗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
陈老将军看也不看杨老爹,脸色依旧铁青,动作有些僵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锦囊。他看也没看杨老爹,径直走到葡萄架旁那张粗糙的石桌边,将锦囊里的东西“哗啦”一声全倒了出来!只听“哐当!哐当!”几声清脆又沉甸甸的金属撞击声砸在冰冷的石桌面上!
借着昏黄摇曳的灯笼光,舒玉好奇地探出小半个脑袋偷瞄。只见石桌上赫然多了几样黄澄澄、亮闪闪的东西——两对沉甸甸、雕着精细缠枝莲纹的金手镯!还有一只小巧玲珑、同样金光灿灿、挂着几个小铃铛的长命锁!那纯粹的金色在昏暗中流淌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富贵与沉重。
“给孩子的见面礼!”陈老将军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余怒未消的冲劲儿,仿佛不是送礼,而是甩出几块烫手的烙铁,“老子还不至于跟个你这块儿粪坑里的石头计较!”
他撂下东西,目光最后如同刀子般剐了杨老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愤怒、失望、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小小身影的柔软?他猛地回头冲出了院门,身影瞬间被门外的黑暗吞没。门外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如同夜鸟振翅般的唿哨,随即是杂沓却异常轻捷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榆钱儿胡同沉沉的夜色里。
院门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缓缓合拢。
死寂重新笼罩了小院,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唯有石桌上那几件金饰,在昏黄的灯下闪着冷硬而突兀的光,无声地证明着一切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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