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齐万年僵立在库房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圆胖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嘴唇微微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骡车消失的巷口,又猛地转回库房内那座凭空出现的、沉默的粮山,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后怕。
“老……老爷?”
旁边一个年轻的家丁看他摇摇欲坠,大着胆子想上前搀扶。
“别碰我!”
齐万年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甩开家丁的手,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惊惧。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库房门框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丝。
“关……关门!快关门!”
他猛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两个家丁如梦初醒,慌忙合力推动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刺耳的“嘎吱”声再次响起,库房内重新陷入昏暗,唯有门口小窗透入的微光照亮了那座令人心悸的粮山和齐万年惨白的脸。
“你们……你们刚才……都看见了?”
齐万年背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目光扫过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家丁。
家丁们面面相觑,眼神惊恐,纷纷点头如捣蒜。
“不见人影粮仓却是满的,难不成是凭空……凭空变出来的?”
齐万年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那骡车……那骡车明明是空的!车辙印子浅得能飘起来!车帘子大敞着,里头连根毛都没有!可这粮……”
他指着那堆粮山,手指抖得厉害,
“就……就堆在这儿了!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们说……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他像是在问家丁,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质问这完全颠覆了他几十年认知的现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后颈,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老……老爷,会不会……会不会是杨老爷他们……趁我们没注意……提前运进来的?”
一个年纪稍大的家丁壮着胆子猜测。
“放屁!”
齐万年猛地打断他,脸上肌肉扭曲,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更深的后怕,
“你眼睛长在裤裆里了?!库房就这么大!你告诉我,三十担粮!怎么藏?!藏哪儿?!昨儿晚上我们巡查的时候,这里除了耗子屎还有什么?!再说那骡车!空车!空车怎么运?!你当粮食是棉花,塞怀里就能揣走?!”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那家丁一脸:
“还有!那车帘子!是我亲手推开门看见的!大敞着!里面空空荡荡!可粮就在车后面堆着!前后脚!一眨眼的功夫!你说!这粮是怎么绕过空车,神不知鬼不觉堆到车屁股后面的?!啊?!”
家丁被吼得缩了脖子,再不敢言语。库房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齐万年粗重的喘息声和几个家丁压抑的呼吸。
齐万年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冰凉的青砖地面也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抱着头,脑子里像开了锅的粥,无数念头疯狂翻涌。
鬼神?不可能!他齐万年半生经商,走南闯北,只信真金白银,从不信那些虚妄之说!所谓鬼神多半都是些人心作祟之事,可眼前这事实在是……太邪门了!
地道?库房地底下他清楚得很,都是实打实的硬土,早年防贼还特意让人夯过几遍,绝无可能悄无声息挖通!
障眼法?戏法?那也得有道具!有帮手!可那杨怀玉就带了个赶车的哑巴似的护卫!从头到尾,就那辆空空如也的骡车!
所有的可能性都被他自己一条条残酷地推翻。最后,只剩下一个让他浑身发冷、汗毛倒竖的结论——这粮,就是凭空出现的!杨怀玉那老东西,用了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不敢想象的手段!要么杨家手眼通天、要么杨家有些能人异士,不论哪一种都不是他齐万年能得罪得起的!
“手段通天……”
齐万年喃喃自语,想起了昨夜杨老爹面对他质疑时那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想起了那封措辞精准、直击他软肋的信笺,想起了那个扛着他飞檐走壁、力大无穷、眼神冰冷如刀的护卫(暗卫乙)……
一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杨家……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乡下泥腿子!那杨怀玉,更不是什么寻常老农!他背后……藏着大秘密!藏着足以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力量!自己昨夜还想着反悔,还想着看笑话,甚至还动了歪心思……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齐万年的鬓角、后背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他华贵的杭绸内衫。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冰凉僵硬。他刚才还对着杨怀玉颐指气使,还心疼那点银子……现在想想,自己简直是在阎王殿前跳大神——不知死活!万一……万一惹恼了那尊真神……齐万年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尿意直冲小腹,差点当场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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