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热浪,裹挟着稻田里蒸腾的土腥气和柏油马路融化的焦糊味,一股脑地扑向刚刚走下长途汽车的陆宇。星城医科大学期末考试的硝烟仿佛还在昨日,那场硬仗耗费了他几乎所有的心神,但当最后一门《药理学》的试卷交上去的那一刻,紧绷的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不是彻底的放纵,而是另一项任务——社会实践的悄然开始。
学校的要求很明确:利用暑假,前往一家医院进行为期不少于两周的见习,目的是“提前了解医院基本情况,感知医学人文环境”。对于很多城里同学来说,这或许意味着托关系进入省城的大医院,见识先进的设备和复杂的病例。但对陆宇而言,选择几乎是唯一的——回到他出生长大的林江县,回到县人民医院。那里,有他日夜牵挂的父母,也有他最熟悉、也最需要被了解的基层医疗现状。
县城汽车站比记忆中更加破旧和嘈杂。拉客的摩托车司机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高声吆喝,小贩的摊位上摆着廉价的水果和零食。陆宇拖着简单的行李,穿过熙攘的人群,深深吸了一口故乡的空气,那空气里混合着汗水、尘土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小城的缓慢节奏。他先回了家。
“小宇回来啦!”母亲李娟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小跑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些许局促。她比陆宇上次回来时更显瘦小,背微微佝偻着,那是长年累月弯腰工作留下的印记。眼角的皱纹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痕,深刻而密集。
“妈。”陆宇放下行李,声音有些哽咽。他注意到母亲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不少。
父亲陆大山正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看电视,听到动静,也缓缓转过头。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刀刻一般,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暗红,那是严重高血压长期控制不佳的痕迹。他的腰不好,站起来时动作有些迟缓,略显佝偻,那是腰肌劳损和岁月共同作用的结果。看到儿子,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回来了?考完试了?”
“嗯,考完了。爸,你最近血压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陆宇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成为医学生后,他对父母的健康状况更加敏感和焦虑。
“吃了吃了,好着呢。”陆大山挥挥手,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但陆宇看到他手边桌子上放着的水杯和几样熟悉的降压药药瓶,心里稍稍安定,又涌起一阵酸楚。他知道父亲还有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夜里鼾声如雷,时有呼吸暂停,劝他去医院配呼吸机,他总是以“费钱”、“麻烦”推脱。
晚饭是母亲做的家常菜,简单却充满家的味道。饭桌上,陆宇说了自己四级通过的好消息,也提到了要去县医院见习的事情。
“去县医院好啊!”李娟连忙说,“就在家门口,方便。我明天就去问问你王婶,她外甥女好像在医院当护士,看能不能帮上忙。”
陆大山沉默地扒着饭,过了一会儿才说:“去医院看看也好,当医生不容易,你……好好学,别怕吃苦。” 话语简短,却饱含着一位普通工人父亲对儿子最朴素的期望和嘱托。他没有背景,无法为儿子的前程铺路,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支持。
第二天,陆宇没有依赖母亲的关系,自己带着学校开具的介绍信和学生证,找到了林江县人民医院的医务科。手续比想象中简单,接待他的是一位态度和蔼的中年女科长,听说他是本县考出去的大学生,态度更是亲切了几分。简单登记后,他被安排到内科门诊进行为期一周的见习,后续可能还会去急诊科看看。
就这样,陆宇的暑期社会实践,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汗水和淡淡来苏水味道的气息中正式开始了。
林江县人民医院的门诊大楼有些年头了,墙壁泛黄,候诊区的长椅上坐满了人,空气闷热而嘈杂。孩子的哭闹声、老人的咳嗽声、家属焦急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与星城大医院那种现代化、秩序井然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更接地气,也更显拥挤和忙乱。
带教老师是内科的一位副主任医师,姓周,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清瘦,戴着一副老花镜,眼神里透着疲惫和一种阅尽世事的平和。周医生话不多,只是简单对陆宇说了句“跟着看,多听,少说,注意保护患者**”,便投入到紧张的门诊工作中。
陆宇穿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虽然只是见习生,但当那件象征着职业的衣服披在身上的瞬间,一种奇异的责任感还是油然而生。他站在周医生身后,像一个安静的影子,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病人络绎不绝。大多是附近乡镇和县城的居民,很多是老人。他们带着各种常见病、慢性病而来:高血压、糖尿病、老慢支、关节炎……周医生问诊的语气很温和,但节奏很快,他需要在下一位病人进来之前,完成对当前病人的诊断、开药和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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