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停笔 第168章 蜂鸣

地下避难所里，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苏婉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移动，调出那个深红色的、标记着骷髅头与蜂巢图案的禁忌界面。【“蜂巢”协议最终确认】的对话框冰冷地悬浮在屏幕中央，猩红的倒计时无声跳动。

每一次跳动，都敲击在三人沉重的心脏上。

沈砚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汗水不断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用全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的崩溃和远方那个自己所承受的双重煎熬。但他搭在毯子上的手，指节却绷得发白，显示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林晚紧紧攥着那枚再无动静的“鸦羽”，裂纹处的幽蓝微光自那次闪烁后也彻底沉寂了，只剩冰冷的触感硌着掌心。她看着屏幕上那猩红的倒计时，又看向沈砚痛苦却坚毅的侧脸，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艰难。

这是真正的孤注一掷。将最后的力量暴露于阳光之下，点燃一片无法控制的燎原之火。

“…确认。”沈砚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苏婉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凛，拇指重重敲下了回车键！

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蜂鸣音，并非来自扬声器，而是直接从控制台内部核心硬件发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地下空间！伴随着蜂鸣，所有屏幕猛地暗了下去，只剩那个深红界面疯狂闪烁！

【“蜂巢”协议已激活！】 【最高权限认证通过！】 【开始广播最终指令…】 【广播范围：全域！强度：最大！】 【指令内容：悬赏令（“毒蛇”头目\/“夜枭”指挥官）\/信息征集令（“基石”）\/自由开火授权（回音峡谷区域）…】

代码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几乎在指令发出的同一瞬间！

控制台另一个原本用于接收公共频道噪音的备用扬声器里，原本平稳的白噪音背景音，陡然被无数骤然响起、又瞬间消失的短促信号音所淹没！

嘀！嗒！滋滋——！

像是有无数沉睡的蜂巢在同一刻被惊醒，发出了短暂而混乱的回应！这些信号来自四面八方，强度不一，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近在咫尺，有的远在天边，但都在瞬间出现又隐没，仿佛在确认接收，又像是在黑暗中悄然亮起又熄灭的眼睛。

整个“守夜人”残留的网络，甚至更广阔的、与之相关的灰色地带，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最终指令搅动了！

苏婉飞快地切换着监控界面，屏幕上开始零星地跳出一些外部网络节点的异常活动报告——某些废弃多年的服务器被激活，某些加密的暗网频道流量暴增，某些偏远地区的通讯基站出现异常数据包转发…

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信号…发出去了…”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反馈很混乱…但确实有很多‘节点’收到了…”

沈砚缓缓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疯狂。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那里，代表回音峡谷战场的监控碎片数据依旧在不断更新。

“夜枭”的地面部队已经开始进入峡谷，与负隅顽抗的“毒蛇”残部发生了激烈交火。枪声、爆炸声在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而那条代表另一个沈砚的生命信号，依旧以那种极度微弱却稳定的模式存在着，像暗夜中一缕随时会熄灭的幽魂，被困在战场的最中心。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蜂巢”引发的混乱，能否真正影响到千里之外的死亡峡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突然！

一个之前从未亮起过的、标记着极高优先级的加密通讯指示灯疯狂闪烁起来！

有外部通讯主动接了进来！ bypass ( bypass ( bypass (绕过) )了所有常规屏蔽！

苏婉脸色一变，看向沈砚。

沈砚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死死盯着那个闪烁的指示灯，微微颔首。

苏婉立刻接通，但没有开启视频，只保留了音频。

扬声器里沉默了两秒，随后，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异常低沉扭曲的声音响了起来，听不出男女，带着一种冰冷的电子质感：

“…‘蜂巢’…真是…久违了…”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评估什么。

“…‘寒鸦’…你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沈砚的瞳孔微微收缩，没有说话，只是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个声音继续响起，语速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回音峡谷的戏…很好看…‘基石’的诱饵…也很香甜…”

“…但…玩火者…终**…”声音陡然变得森冷，“…你释放出的…未必是你能控制的…力量…”

这显然是一个极其了解内情的人！甚至可能早就潜伏在附近，一直冷眼旁观！

“…你想要什么…”沈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冰冷，直接切中核心。

对方沉默了片刻，发出一种扭曲的低笑：“…聪明…和…‘基石’…真正的…坐标…交换…”

真正的坐标？对方知道“基石”不在回音峡谷？甚至可能有其真正下落的信息？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交换什么…”沈砚不动声色。

“…交换…”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玩味，“…峡谷里…那只…小乌鸦的…命…如何？”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对方竟然知道峡谷里的沈砚还没死！而且似乎有能力在那种混战中插手？！

沈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搭在毯子上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了。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对方的声音有恃无恐，“…但除了我…谁还能在‘夜枭’和‘毒蛇’的眼皮底下…还有那些被‘蜂巢’吸引来的…鬣狗嘴里…把人捞出来？”

“…或者…”声音拖长了语调，带着恶意的威胁，“…你想听听…他现在的…声音？”

话音刚落！

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痛苦到扭曲、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吸气声，断断续续地、夹杂着干扰传了出来！

那声音…那声音虽然模糊变形，却带着一种让林晚灵魂战栗的熟悉感！

是沈砚的声音！是峡谷里那个沈砚的声音！他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林晚猛地捂住了嘴，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沈砚（安全屋）的身体也是猛地一僵，闭上了眼睛，下颌线绷紧到了极致，仿佛那痛苦也直接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样？”“电子音”悠然响起，带着残忍的趣味，“…这笔交易…做吗？”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微弱的、痛苦的吸气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用“基石”的真正秘密，去换一个渺茫的生存机会。

沈砚紧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经历着天人交战。

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对着麦克风，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

“…‘基石’…是…空的。”

此言一出，连那个电子音都似乎停顿了一瞬。

“…什么？”

“…‘守夜人’…最大的…秘密…”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嘲弄，“…就是…根本没有…‘基石’…”

“…或者说…‘基石’…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诱饵…一个…让你们…所有人…争抢的…幻影…”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冰冷：

“…现在…你们…可以…继续…抢了…”

安全屋里，一片死寂。

苏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砚。

林晚也愣住了。“基石”是空的？是一个骗局？这…

扬声器里，那个电子音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随后，爆发出一种极其扭曲、尖锐的、仿佛电路短路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寒鸦’…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笑声戛然而止，语气骤然变得无比阴冷：

“…既然…交易不成…”

“…那就…让他…和那个谎言…一起…烂在峡谷里吧！”

通讯猛地被切断！

那个痛苦的吸气声也瞬间消失！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砚脱力般向后倒去，重重撞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了。仿佛刚才那几句话，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你…”苏婉看着他，声音干涩，“你说的是真的？‘基石’…”

沈砚没有回答，也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含义不明。

就在这时！

主屏幕上，代表峡谷战场的监控区域，突然爆发出密集到极点的新的交火信号！强度远超之前！

不仅仅是“夜枭”和“毒蛇”！至少有四五股新的、来源不明的信号源强势介入！战斗瞬间升级为一场彻底的大混战！

“蜂巢”的效应…开始全面爆发了！

枪声、爆炸声、混乱的呼喊声…各种噪音通过零星传来的信号碎片涌入扬声器，交织成一曲死亡的狂欢！

而在那一片极度混乱的数据流中，那条代表沈砚生命的微弱信号线，开始剧烈地、毫无规律地起伏、闪烁！

像是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信号极不稳定！他在移动！或者在遭受持续的攻击和波及！”苏婉急声叫道，双手飞快操作，试图锁定信号位置，却徒劳无功。混乱太大了！

林晚死死盯着那条疯狂跳动的曲线，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快要同步爆炸了！

就在这极致混乱的时刻——

她一直紧握着的、那枚冰冷死寂的“鸦羽”，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不是微温，是真正的、灼人的滚烫！

与此同时，表面那些细微的裂纹深处，那道幽蓝色的微光再次亮起！不再是闪烁，而是持续地、稳定地散发出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金属内部被彻底激活了！

紧接着！

一次清晰无比的、带着某种沉重决绝意味的振动，从滚烫的“鸦羽”中传来！

咚！

像是一颗心脏，在无尽的混乱和绝望深处，孤立地、却又无比坚定地。

跳动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着远方那场因它而起的风暴。

也仿佛在向她。

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