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停笔 第178章 微光与低语

医疗舱运行的微弱嗡鸣，成了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淡蓝色的液体缓缓流动，托着那个沉睡的身影，仿佛时间在他周围变得粘稠而缓慢。

林晚贴在玻璃上的手掌传来冰冷的触感，与她掌心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形成鲜明对比。她看着沈砚苍白而安静的面容，那句“别放弃，我也不会”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誓言，在这冰冷的金属囚笼里，显得既坚定又脆弱。

“归途客”仍在操作台前忙碌，试图从那段加密日志里挖掘出更多信息，或者找到不需要沈砚生物密钥也能解读的方法。苏婉在一旁协助，但她的专业知识在面对“守夜人”最高级别的加密时，也显得力不从心。气氛依旧紧绷，那争取来的两个小时，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秒的流逝都清晰可闻。

林晚没有离开医疗舱边。她拖过一把看起来还算完好的金属椅子，椅脚在冰冷的地面上刮出轻微的声响。她坐了下来，位置刚好正对着沈砚的脸。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昏迷中的他褪去了所有平日里冰冷的伪装和警惕的棱角，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唇缺乏血色，紧抿着，似乎即使在无意识中，也仍在抵抗着什么。

这安静让她心口发堵。她宁愿看到他清醒时那副冷硬、偶尔带着讥诮的样子，至少那代表着生机。

她的右手还在隐隐作痛，被简单包扎后的手掌像个笨拙的白色粽子。她尝试着轻轻蜷缩了一下手指，刺痛立刻传来，让她轻轻“嘶”了一声。

就在这时，医疗舱里的沈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非常轻微，轻微到几乎像是光影的错觉。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身体瞬间前倾，几乎要站起来。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没有更多的动作。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神经末梢无意识的抽动。

希望升起又落下，带来更深的失落。

她慢慢坐回去，肩膀垮下来一点。沉默了片刻，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没受伤的左手，有些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皱皱巴巴、边缘被烧焦的素描本。

封面上那株裂痕中生长出花朵的素描，依旧清晰。

她翻开本子。里面不止有那幅《归途》，还有更多。一些零散的线条勾勒出的器物碎片，几笔速写出的窗外雨景，甚至还有…她低头认真批改作业时的侧影，旁边标注着小小的日期和天气。翻到某一页，上面是用极其工整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笔触画的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旁边写着两个字——“晨·暖”。

林晚的指尖抚过那些线条，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潮湿的手轻轻攥住了。这是他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平静，细腻，充满了对寻常光亮的渴望，与他手上可能沾染的血腥和面临的黑暗截然不同。

她开始低声地读。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沙哑，像是怕惊扰了他的睡眠，又像是只想读给他一个人听。

“…裂痕并非终结，而是光进入的方式…”她读的是她曾经在一篇学生作文后写的批注，当时他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过。

“…器物沉默，却承载了所有时光的重量与秘密…”这是他笔记本上关于古董修复的随笔片段。

她断断续续地读着，有些是她知道的他的文字，有些是她自己的文章片段，甚至还有几句她课堂上教过的诗词。没有什么逻辑，只是想到什么就读什么。声音低柔，在这个充满金属冷感和危机倒计时的空间里，像是一缕不合时宜却异常执拗的温暖气流。

“归途客”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她和医疗舱之间停留了一瞬，没有打扰，继续埋头于他的数据破解。苏婉也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林晚专注而苍白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

时间就在这低语声中缓慢流淌。

【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剩余：1小时41分22秒】

突然，一声极轻极哑的、几乎气若游丝的声音，模糊地响起。

“…吵…”

声音太轻了，轻得像羽毛拂过。

但林晚听到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猛地僵住，霍然抬头看向医疗舱！

沈砚的眼睛依然紧闭着，但那双好看的眉毛再次蹙了起来，比刚才更明显一点。干燥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林晚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归途客”和苏婉立刻被惊动，瞬间看了过来。

“他…他刚才说话了！”林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手指紧紧抓住医疗舱冰凉的边缘，指节泛白。

“归途客”立刻大步走来，快速查看监控数据：“神经活动有波动…很微弱，但确实是意识层面活动的迹象…不是单纯的生理反射。”

他的话像是给林晚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她凑近玻璃，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沈砚？你能听见我吗？沈砚？”

舱内的人没有回应。依旧是那片令人心焦的沉寂。

就在林晚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下去的时候，他的嘴唇又动了一下。这一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点，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干涩。

“…水…”

他要水！

“水！他说要水！”林晚立刻转头看向“归途客”，眼神急切，“能给他水吗？怎么给他？”

“归途客”皱眉：“医疗舱有基础的营养液和水分供给系统，但他现在的意识状态，主动吞咽可能…”

“把水给我。”林晚打断他，语气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总有办法的，对不对？哪怕只是一点点！”

“归途客”看着她眼中近乎燃烧的执着，沉默了一下，转身去旁边一个储备柜里取出一瓶无菌水和一支小小的医用海绵棒。

“用这个沾湿，小心地润湿他的嘴唇。一点点来，绝对不能多，防止呛咳。”他交代道，同时操作控制面板。医疗舱的顶部发出轻微的泄气声，一小块区域缓缓打开，露出了沈砚头部的部分空间。

林晚接过水和海绵棒，手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海绵棒沾了水，然后屏住呼吸，通过那个开口，极其轻柔地将湿润的海绵棒点在他的唇上。

干燥的唇瓣接触到水分，下意识地微微嚅动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林晚眼眶一热。

她耐心地、一点点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唇上，看着他原本干裂的唇瓣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润泽。

在这个过程中，沈砚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似乎用尽了极大的力气，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是模糊的，涣散的，没有任何焦距。舱内的光线让他不适应地立刻又想闭上。

“沈砚！”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满是惊喜，“看着我，能看见我吗？”

那涣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着，似乎花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勉强聚焦在她脸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极度的疲惫，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警惕，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挣扎着浮出水面，还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看着她，看了好几秒，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

林晚凑得更近，几乎将耳朵贴到了开口处。

“…你…”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只是口型，“…还没…走…”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林晚的心。都这种时候了，他潜意识里惦记的，还是她为什么没有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我还能走去哪？”林晚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轻松一点，“你忘了？我们说好的，…跟紧你。”

沈砚似乎理解这句话花了很长时间。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那层冰冷的警惕慢慢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困惑，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放在身侧的右手。那只有着旧疤和新伤的手，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

林晚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伸出自己没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穿过那个开口，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无力垂落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医疗舱液体的冷润感。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躲闪，但那动作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随即，他的手指便彻底放松下来，任由她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他冰冷的指尖。

他没有力气回握，但也没有挣脱。

只是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仿佛她的存在，是他从无边黑暗和冰冷中感知到的唯一锚点。

“…疼…”他又无声地说了一个字，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委屈和脆弱，这是他清醒时绝不可能展现的样子。

林晚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酸涩和怜惜汹涌而来。她握紧了他的手，拇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像是在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安慰。

“我知道，”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眶红得厉害，“我知道很疼…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我们…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了。”

她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沈砚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温柔的声音。他不再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沉重的眼皮慢慢垂下，盖住了那双暂时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眼睛。

但他没有再次彻底陷入沉睡。他的手指，在她温柔的包裹中，保持着那一点点微弱的联系。

林晚也没有动。她就保持着那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半弯着腰，一手穿过开口轻轻握着他的手，另一只受伤的手支撑在冰冷的舱壁上。

她看着他再次昏睡过去却似乎安稳了一些的眉眼，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气息。

倒计时还在冰冷的屏幕上跳动。

【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剩余：1小时33分10秒】

危机远未解除。

但在这个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地下巢穴里，在这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两人之间这短暂、无声、依靠着细微触碰和低语建立的连接，却仿佛生出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微光。

这光不足以照亮整个黑暗，却足以温暖彼此挣扎求存的灵魂片刻。

“归途客”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控制台前，没有打扰这片刻的宁静。苏婉也背过了身，假装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流，只是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林晚轻轻吸了吸鼻子，压下喉间的哽咽。她没有抽回手，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两人交握的手旁边那冰冷的医疗舱玻璃。

玻璃很凉，但她握着的那只手，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暖意。

她就这样安静地靠着，像一座无声守望的雕塑。

心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

握住了，就暂时…别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