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停笔 第177章 无声的守望

死寂。

并非空无，而是能量激烈爆发后的虚无，像被抽干了所有声音的真空，压迫着耳膜。空气中弥漫着仪器过载后的焦糊味、冰冷的臭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鸦巢”核心的灯光恢复了基础的照明，却比之前暗淡了许多，许多屏幕永久地黑了下去，只剩下主医疗监控界面和少数几个核心系统还在艰难运转，散发着不稳定的微光。冷却系统发出比之前更响的嗡鸣，仿佛一个重伤者在粗重喘息。

“归途客”靠在控制台上，呼吸粗重，额角挂着冷汗，刚才强行催动“铁幕”和“涅盘”程序显然对他造成了极大的负担，甚至反噬。他看了一眼医疗舱内再次陷入死寂的沈砚，数据虽然低迷，但至少暂时稳定在了那个濒临熄灭却固执存在的阈值上。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冷厉地快速检查着系统状态，脸色越来越沉。

“‘铁幕’消耗了备用能源的75%，‘涅盘’烧毁了将近30%的数据库，包括部分关键研究数据。”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冰冷的痛惜，“外部链接已彻底隔绝，但我们也成了瞎子聋子。最重要的是…生命维持系统的能源，最多只能再支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如同最终的丧钟，敲打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意识争夺战的幸存者心上。

苏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仪器才站稳。两个小时？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深处，外面还有“主教”的威胁虎视眈眈，他们如何去找到新的能源？

林晚蹲在地上，指尖还停留在那些“鸦羽”冰冷的碎片上。听到“两个小时”时，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抬头。她只是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片一一拾起，拢在掌心，仿佛收集着易碎的星辰，然后紧紧握住，站起身。

她的目光越过“归途客”和苏婉，再次投向医疗舱。

沈砚安静地漂浮在淡蓝色的液体中，像一尊沉睡的神只，又像一件布满裂痕、亟待修复的古董。所有的挣扎、痛苦、冰冷的陌生和短暂的回魂，都被暂时封存在那层能量屏障和玻璃之后。

两个小时。是他的最后时限。

也是她的。

“有什么办法？”林晚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质地，与她苍白脆弱的脸色形成诡异反差。

“归途客”看向她，眼神复杂：“三个选择。一，冒险启动紧急逃生通道，试图返回地面寻找生机，但外面大概率有‘猎犬’守株待兔，成功率低于10%。二，尝试修复部分被烧毁的能源线路，理论上可能争取到少量时间，但需要专业工具和技术，且过程中可能引发二次崩溃。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黑掉的屏幕：“…启用‘鸦巢’最深层的…‘长眠’协议。”

“长眠协议？”苏婉嘶声问。

“一种极端低温休眠。能将生命活动降至近乎停止，最大限度减少能量消耗，或许能…将两个小时延长至二十四个小时，甚至更久。”“归途客”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方案，“但风险极高。以他现在的状态，进入‘长眠’的过程本身就可能导致生命系统彻底冻结，无法唤醒。而且…即便成功，我们也只是拖延了死期，并没有解决能源问题。”

拖延死期。

这个词让林晚的心脏狠狠一缩。

“修复能源线路…需要什么？怎么做？”她追问，忽略了那个看似诱人实则绝望的“长眠”。

“归途客”调出一张残缺的能量系统结构图，指向几个被标注为严重损坏的节点：“主要损坏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能量转换器。需要更换备用件，或者…有人能进去，手动进行能量引导和桥接。”他指了指墙面一处不起眼的金属盖板，后面显然是复杂的管线结构，“里面空间狭窄，能量辐射极高，而且极其精密，一个失误就可能引起爆炸或者彻底瘫痪。”

他看向林晚和苏婉，意思很明显——你们不行。这不是靠勇气就能完成的任务。

“我去。”林晚没有任何犹豫。

“你不行。”“归途客”直接否定，“你没有经过任何训练，里面的能量辐射…”

“告诉我怎么做。”林晚打断他，目光依旧盯着医疗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指给我看，哪个节点，怎么操作。你说，我做。”

“归途客”皱紧了眉，似乎想再次拒绝，但对上林晚那双平静得近乎偏执的眼睛，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时间。

【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剩余：1小时52分17秒】

“…跟我来。”他最终妥协了，声音干涩。他走到那处金属盖板前，用工具撬开，露出后面错综复杂、闪烁着危险电弧的管线丛。

他快速而清晰地指着其中一个不断爆出细小火花的节点：“这里，主能量转换器输出端，烧毁了。看到旁边那个银色的备用接口了吗？需要将断开的能量流手动引导过去，用这个…”他递给林晚一个带着绝缘手柄、前端极其精巧的工具，“…卡进接口凹槽，顺时针旋转三圈，听到‘咔’声后立刻松开！记住，必须在能量脉冲间歇的0.5秒内完成，快一点或者慢一点，都会引发过载！”

任务极其艰巨，容错率为零。

林晚接过那个冰凉的工具，手心全是冷汗，但她握得很稳。她看了一眼那不断爆着火花的危险区域，又看了一眼医疗舱。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

在“归途客”紧张的指令下，林晚深吸一口气，将手臂探入了那狭窄、充满辐射热浪和刺鼻气味的管线空间。灼热的能量辐射瞬间让她手臂的皮肤感到刺痛，细小的电弧打在她的防护手套上，发出噼啪轻响。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节点，全部精神都凝聚在那0.5秒的窗口上。

就是现在！

她手腕猛地一探，一拧！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卡扣声！

她瞬间松手后撤！

几乎在她松开的同时，一股强大的能量流脉冲轰然冲过那个节点，顺利注入了备用接口！那个节点的火花瞬间消失，运行指示灯亮起了稳定的绿色！

成功了！

林晚的手臂微微颤抖着缩了回来，小臂裸露的皮肤已经泛红。

“归途客”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没有废话，立刻指向下一个损坏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剩余：1小时18分44秒】

在林晚尝试修复第三个、也是最复杂的一个节点时，意外发生了！

就在她即将完成引导的瞬间，旁边一根本已损坏的管线突然毫无征兆地爆裂！炽热的能量流和金属碎片猛地喷射出来！

“小心！”“归途客”厉声警告！

林晚反应极快，猛地向后闪避，但依旧被几片灼热的碎片擦过了脸颊和脖颈，瞬间留下几道焦黑的灼痕！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但她顾不上自己！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刚刚即将修复的节点——因为她的闪避，引导失败了！能量流失去了控制，正在疯狂地溢散，引发连锁的短路火花！

“不行！要过载了！必须立刻切断这个区域的供能！”“归途客”急声道，就要去操作总闸。

“等等！”林晚突然喊道。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速度，竟然再次将手臂探入了那片更加危险、能量疯狂肆虐的区域！她放弃了工具，直接用戴着厚重防护手套的手，猛地抓住了那根能量失控、剧烈抖动的管线！

滋啦——！！！

强大的电流瞬间穿透手套！剧痛让她浑身一颤，几乎昏厥！

但她死死咬着牙，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靠着蛮力，将那根失控的管线，狠狠地按向了那个备用接口！

巨大的能量冲击让她整条手臂都麻木了！鲜血从她被碎片划破的脖颈伤口渗出，染红了衣领。

砰！

一声闷响！管线被强行对接！

溢散的能量流终于被导回正轨！短路火花骤然熄灭！

整个区域的灯光稳定了下来。

林晚脱力般地瘫软下去，手臂无力地垂落，防护手套早已焦黑破碎，下面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不住地颤抖。

“归途客”立刻上前扶住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眼神极其复杂。他迅速拿出急救喷雾和处理剂，帮她简单处理手臂和颈部的伤口。过程很痛，但林晚一声没吭，只是脸色苍白得透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医疗舱的方向。

【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剩余：58分03秒】

经过这番冒险和牺牲，他们勉强修复了部分线路。

“能源消耗速度降低了15%。”“归途客”看着数据，报出一个不算好但也不算最坏的消息，“大概…能多撑二十几分钟。”

不到一个半小时。

依然是杯水车薪。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一直沉默的苏婉，忽然走到那些黑掉的屏幕前，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屏幕，喃喃自语：“数据…‘涅盘’烧毁的数据…有没有可能…恢复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些基础的结构图…也许能找到其他备用能源接口…”

“归途客”摇头：“‘涅盘’是物理覆写，不可逆。除非…”

他忽然顿住了，目光猛地投向林晚…更准确地说，是投向她一直紧紧攥着的、那枚已经碎裂的“鸦羽”碎片！

“除非什么？”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

“归途客”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鸦羽’…不仅仅是钥匙和信号放大器…它本身，也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生物能量电池和信息存储体！它最后一次超载激发和‘归巢’引导，肯定残留了巨大的能量和…可能备份了部分核心数据！”

他快步走到林晚面前，伸出手：“碎片给我！快！”

林晚毫不犹豫地将掌心那些冰冷的、沾染着她血迹的金属碎片放入他手中。

“归途客”立刻将碎片带入一个分析仪器的接口。屏幕亮起，数据疯狂滚动。

【检测到高密度生物能量残留！正在提取…】 【检测到未知加密数据碎片！尝试解析…】

进度条艰难地爬行。

【能量提取成功！可用能量：3.7单位！】 【数据解析成功！恢复数据：基地结构图（部分）、备用能源节点列表（损坏）、以及…一段加密日志（标签：“守夜人-基石-最后记录”）！】

3.7单位能量被迅速注入生命维持系统。

【能源剩余时间重置：2小时11分！】

两个小时！

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而那段加密日志…

“归途客”尝试解密，屏幕却弹出提示：【需要特定生物密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医疗舱里的沈砚。

只有沈砚，可能是解开这段或许藏着最后希望日志的关键。

但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密钥。

时间依旧在流逝。

新的希望，伴随着新的困境。

林晚走到医疗舱边，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沉睡的人。

她将血肉模糊的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就能将她此刻的坚持，传递给他。

寂静中。

她轻声开口，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看…我又…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别放弃。”

“我也不会。”

玻璃映出她苍白却坚定的侧脸，和身后那不断减少的…

冰冷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