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过辰时,叶家大宅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薄霜,影卫们换岗的脚步声惊起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墙头时,正撞见巷口停着辆乌木马车。车帘掀开,先落地的是只绣着银线牡丹的鞋尖,踩着霜气稳稳站定,而后才露出张圆胖的脸——洛璃裹着件月白狐裘,手里拎着只食盒,腰间玉佩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撞出叮咚声,倒比她的人先透出几分活络气。
“叶大少爷在忙什么呢?”她扬声喊,声音裹着笑撞进院里,惊得叶天正在擦拭的弩箭差点脱手。他转头时,正见洛璃已经跨进门槛,胖手扒着门框喘粗气,狐裘领口沾着层白霜,像是从雪地里滚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叶天放下弩箭,顺手将旁边的石灰粉稻草往阴影里踢了踢——昨夜刚布置好的“陷阱”,可不能被这丫头撞见。
洛璃却像没看见他的小动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挤到他面前,把食盒往石桌上一墩,盖子“啪”地弹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糖油饼:“听我爹说你这儿快成龙潭虎穴了?昨儿个影阁的人在云州矿场鬼鬼祟祟,被我家护院逮着了,审了半宿才吐实话,说要炸你家矿道?”她拿起块糖油饼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啧舌,“你也是,出这么大事怎么不吭声?当我洛家是摆设?”
叶天看着她油乎乎的指尖,忽然想起小时候——洛璃总爱抢他手里的糖葫芦,抢不着就往他衣襟上抹鼻涕,如今胖成了圆滚滚的模样,那股子蛮劲倒半点没改。他接过她递来的糖油饼,咬了口,甜香混着芝麻的焦香漫开,却压不住心底的涩:“这点事,不用麻烦洛伯父。”
“麻烦?”洛璃猛地把饼子往桌上一拍,糖渣溅得四处都是,“当年你爹救我爹那回,刀尖子都快扎进心口了,那会儿怎么不说麻烦?现在皇帝都要把你家往死里逼了,你跟我讲客气?”她从袖中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你看这是什么?我让府里账房查了三个月,把钱宁偷偷调动的影阁人手全标出来了——城西粮仓藏了三十个,漕运码头混进十五个,连你家对面的茶馆都坐着七个盯梢的,这叫‘这点事’?”
纸上的朱砂点密密麻麻,像撒了把血珠,叶天指尖抚过“和济堂后巷”那处标记时,指节微微发紧——那里正是内卫换班的必经之路。
“洛璃,”他把纸推回去,声音沉了沉,“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挺着?”洛璃急得直跺脚,狐裘下摆扫过石桌,带倒了装石灰粉的陶罐,白花花的粉末腾起时,她突然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你家怎么还囤这玩意儿?想盖新房?”
叶天没接话,只将陶罐扶起来:“皇帝巴不得抓着由头株连,你爹是户部尚书,这节骨眼上掺和进来,正好给他们递刀子。”他看向洛璃圆脸上的红印——那是昨夜赶路时被风寒冻的,“洛家根基在朝堂,没必要为叶家赌上满门。”
“赌?”洛璃突然笑了,从食盒底层翻出个油布包,拆开竟是串钥匙,“我偷偷调了二十个护院,都是从边关退下来的老兵,个个能打。这是城西别院的钥匙,离你矿场近,让你内卫先去躲躲?”她又掏出块腰牌,上面刻着“洛”字,“实在不行,拿着这个去洛家银号,要多少银子支多少,就说是我借你的,十年后还不上……”她眼珠一转,“就把你那支银弩抵给我!”
那银弩是叶天母亲留下的遗物,当年洛璃哭着闹着要,他愣是没给。此刻她盯着弩身的花纹,胖脸上忽然没了刚才的泼辣,声音低了些:“我知道你性子犟,可朋友不是用来见死不救的。”
叶天的心像被糖油饼的热气烫了下,他想起十五岁那年,洛璃把偷藏的压岁钱全塞给他,让他给病重的母亲抓药,自己却蹲在药铺门口啃干馒头。那些暖意漫上来时,又被养心殿的阴影压下去——皇帝昨夜的话还在耳边响:“三个月内,连坟头都找不到”,他不能把洛家拽进这摊浑水里。
“护院和银号的事,都作罢。”他把钥匙和腰牌推回洛璃怀里,拿起那把银弩,突然往她手里塞,“这个你先拿着。”
洛璃愣住了,胖手捧着冰凉的弩身,指腹抚过上面“叶氏”的刻字,突然红了眼眶:“叶天你什么意思?打发要饭的?”
“等这事了了,我再拿回来。”叶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矿场那边我加派了三倍人手,通风口埋了预警铃,只要影阁的人敢动硫磺,十里外都能听见响。漕运的粮船换了新舵手,是当年跟我爹在边关待过的老卒,水里功夫比鱼还灵。”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张字条,上面是内卫新拟的布防图,“你看,我们应付得来。”
洛璃却不看图纸,只盯着他眼底的红血丝——那是熬了多少个通宵才有的颜色。她突然抓起银弩往他怀里砸:“应付?你看看你手!”
叶天低头,才发现昨夜处理硫磺时被烫出的燎泡破了,血珠正顺着指缝往石桌上滴。洛璃已经掏出伤药,胖手扯过他的手腕,药膏往伤口上抹时,疼得他倒抽冷气,她却梗着脖子瞪他:“逞什么能?你以为拒人千里之外很英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