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东海,烟波诡谲,无涯无际。
白鹤舒展着流转莹光的双翼,乘风破云,已然走走停停,飞遁了数个昼夜。
下方是墨蓝深沉、望不见底的海水。
巨大的黑影时而在极深处掠过,带来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磅礴。
许清安负手而立,目光如古井无波,投向那水天相接之处。
在他的感知里,前方那片原本模糊的陆地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不是高丽半岛舒缓绵长的曲线,而是更为陡峭、崎岖、断裂的海岸线。
怪石嶙峋,山势急迫地插入海中,带着几分天然的险峻与封闭。
扶桑,列屿之地,到了。
白鹤清唳一声,其音穿透云层。
它双翼微敛,开始灵巧地降低高度,穿过稀薄如纱的流云。
一座依山傍海、屋舍密集、喧声隐约可闻的港口城镇,逐渐显露出其杂乱而充满活力的全貌。
高低错落的木质建筑拥挤地簇拥在狭长的海岸边,黑色的瓦顶连绵成片。
其间夹杂着飘扬的各式旌旗。
这便是九州北部最为繁盛,亦是纷争最为频仍的贸易口岸,博多。
时值春日,樱花开尽的时节,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凄艳气息。
阳光还算和煦,但自海洋吹来的风,依旧裹挟着料峭的寒意。
港口内,桅杆如林,密不透风。
既有高大巍峨、结构精巧的宋式海船,沉稳地吃水深水;
也有不少样式奇特、船首高昂、略显低矮坚固的扶桑弁才船,灵活地穿梭其间;
更有一些来自南洋、形制古怪、色彩斑斓的小型商船,如同点缀其间的异域奇珍。
码头上,是一片沸腾的人间烟火。
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脚夫们,喊着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号子。
背负着远超常理的沉重货箱,步履蹒跚地往返于船坞与货栈之间,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在阳光下闪烁着油光。
商贾们身着绸缎或麻布,服饰各异,有的操着熟练的宋语、高丽语或倭语,高声与对方讨价还价,唾沫横飞;
有的则聚在一处,低声密语,眼神闪烁,进行着不见光的交易。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三五一伙、挎着长刀、梳着月代头的武士。
他们眼神倨傲,步履沉稳而带着武士家特有的跋扈。
所过之处,平民纷纷避让,低头垂目,不敢直视。
而在码头角落、屋檐下、巷口,则蜷缩或游荡着许多衣衫褴褛、面目黧黑的浪人。
他们目光如同饥饿的野狼,游移不定,在人群中搜寻着任何可以果腹的机会。
或是易于欺凌的对象,浑身散发着危险而不稳定的气息。
一片看似繁忙兴盛、充满活力的景象,一幅描绘海上贸易繁荣的浮世绘。
然而,许清安平静如古井的面容上,眉头骤然微微一蹙。
不是因为海风那带着生命力的咸腥,或渔获新鲜或**的腥臊,也不是因为码头劳工汗水与尘土混合的酸腐气。
而是一股极其隐晦、淡薄,却又如同跗骨之蛆般阴冷、污浊、扭曲的气息,让他皱眉。
那气息丝丝缕缕,顽强地混杂在港口那纷繁复杂、充满**与挣扎的能量场中。
被他那磅礴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滤网,精准无误地捕捉、分离、放大。
这气息,与他当初在高丽那处倭寇老巢中感知到的、源自那所谓血牌的阴邪煞气,同出一源!
皆是由无尽的怨憎、痛苦、癫狂与最黑暗的血腥意志凝聚而成。
只是此刻感知到的,并非集中于一人一身,而是如同弥漫的瘟疫,如同无声扩散的毒雾。
丝丝袅袅地弥漫在港口某些特定的角落,顽固地附着在一些特定的人身上。
多是那些眼神最为凶狠、气息最为彪悍、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着类似符牌之物的浪人与武士。
他们像是被这股煞气浸染,又反过来滋养着这股煞气,形成了一个个微小的、移动的污染源。
这煞气,带着亵渎生命、践踏亡魂的意味,仿佛凝聚了无数在绝望与痛苦中逝去的冤魂的哀嚎。
与此地本就存在的、属于乱世特有的浮躁、暴戾、弱肉强食之气交织、缠绕在一起。
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极其压抑与不适的氛围,如同给这片土地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灰暗的尘霾。
许清安抬眼,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扫过这片即将被他脚步丈量的异国土地。
他的神识不再局限于感知气息,而是如同无形的水银,无声无息地向着更广阔的范围覆盖开去。
将更细致、更真实的景象,巨细无遗地纳入心湖中。
码头上,一名身着丝绸和服、趾高气扬的扶桑商人,正对着一名衣衫朴素的高丽船员厉声呵斥,言语刻薄尖锐。
而旁边几名抱臂而立的扶桑武士,则面带毫不掩饰的讥诮与轻蔑的冷笑,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肮脏的巷尾阴影里,几个眼神凶狠的浪人,正将一名骨瘦如柴、看似本土的贫民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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