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朔风与血腥气被远远抛在身后,南归的路途上,连空气都变得湿润、温和起来。得胜还朝的军队,卸下了临战时的杀伐之气,行列间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与衣锦还乡的昂扬。马蹄踏在官道的尘土上,节奏轻快,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情。
墨临渊并未选择急行军,而是以一种沉稳而体面的速度推进。他特意吩咐了亲卫,准备了最为宽敞舒适的马车给云舒。车内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设置了固定的小几,其上常备着温热的清茶和几样她偏爱的江南细点,甚至还有一小盆吐露幽兰的寒兰。这些细致入微的安排,他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王爷对有功臣属的例行关照,但落在随行心腹眼中,却品出了不同寻常的珍视意味。
白日里,云舒有时会掀开车帘,坐在车辕上,任由逐渐温暖的春风吹拂面颊。沿途风景悄然变换,枯黄广袤的草原渐次被点缀嫩绿的丘陵取代,天空也不再是边关那种高远苍凉的蓝,而似蒙上了一层江南水乡般的薄霭,透着生机。
墨临渊大多时间骑马而行,玄色王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他偶尔会控马缓行至马车旁,与她并肩一段。他会指着某处看似寻常的景色,告诉她那里的风土人情,或是某场曾发生于此、已湮没于史册的战役。他的声音平稳低沉,不再是军中发号施令时的冷冽,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闲谈的舒缓,像是在一点点将自己熟悉的疆域展现在她面前。
“前方是落霞坡,”墨临渊控着缰绳,目光落在远处被夕阳染上金边的山峦轮廓,“传说前朝有位将军在此大败,血染坡土,每逢日落便如霞光浸染,故名。再往南三十里,便入潼川地界,算是真正进入帝国腹地了。”
云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轻“嗯”了一声。她注意到他今日换下了沉重的玄甲,穿着一身墨色常服,领口与袖边用暗银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煞气,多了几分天家贵胄的清贵雍容。春日的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部分冷硬线条,却更显深邃。
“京里的消息,裴琰处理得极好。”他忽然将话题转回,声音压低了些,仅容她一人听闻,“军饷案已尘埃落定,萧崇党羽十去七八,查抄的家产数额惊人,足够填补多年军饷亏空还有余。”
云舒收回目光,看向他深邃的眼眸:“太师本人呢?”这是关键。萧崇不倒,后患无穷。
“父皇……尚未动他。”墨临渊眼神微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毕竟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总有些潜伏最深、暂时无法轻易触及的枝蔓,需要时间慢慢清理,以免狗急跳墙,造成朝局动荡。而且,”他语气顿了顿,带上一丝算计,“他留在那个位置上,如同被拔了牙、断了爪的老虎,或许……还能钓出几条隐藏更深的大鱼。”
云舒了然。政治的清算,从来不是江湖侠客的快意恩仇,一刀了事。而是步步为营,抽丝剥茧,既要达到目的,又要顾及稳定,甚至要利用残局谋取更大利益。她没再追问,这份默契让墨临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然而,一种无形的压力,正随着距离京城的缩短而悄然累积。京畿之地,权贵云集,眼线遍布,再不能如边关或路途上这般相对“自在”。
夜晚宿营时,篝火噼啪作响,映亮了一片营地。士兵们围着火堆,或擦拭兵器,或低声谈笑,气氛放松。云舒裹着墨临渊命人送来的银狐裘披风,坐在离主帐不远处的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出神。
与墨临渊的关系,经过边关数月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淬炼,早已超越了最初那种冰冷疏离、各取所需的合作。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与默契。城头共同御敌时的一个眼神,伤兵营里无需言语的配合,他重伤昏迷时紧握不放的手,万军之前他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背影……这些片段,如同温润的泉水,悄然浸润着她内心因穿越初期的孤立无援和步步惊心而筑起的坚硬冰壳。
回京之后呢?他是战功赫赫、圣眷正隆的贤王,她是名义上的贤王妃,也是声名鹊起、被民间神化的“神匠”、“活菩萨”。这层始于皇帝制衡之术、掺杂着彼此算计的婚姻关系,该如何界定?是继续维持表面夫妻、实质盟友的关系,还是……可以期待更多?
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期待,如同初春的草芽,在她心底悄然萌发。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只他赠予的、看似普通却隐含定位机关的青玉镯。
不远处,墨临渊立于自己的王帐之外,身姿如松,遥望京城方向。他的亲卫在远处巡逻,身影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礁石。他的思绪,同样萦绕在云舒身上。
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打破他的预期。从最初那个在云府备受欺凌、需要他庇护才能存活的庶女,到如今能与他并肩立于城头,以奇谋妙技扭转战局,甚至在他生命垂危时展现出惊人冷静与医术的独特存在。她的智慧、坚韧、果敢,还有那些层出不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技淫巧”,都让他无法再将她简单视为一枚棋子,或是一个需要保护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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