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化不开的浓墨,彻底浸润了边关的营垒。中军大帐内,牛油巨烛燃烧,噼啪作响,映照着沙盘上犬牙交错、代表敌我势力的标识,也映照着墨临渊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庞。一场关乎后续布防与后勤补给的军务会议持续到深夜方散,诸将行礼后鱼贯退出,帐内顿时只余他一人,以及弥漫不散的皮革、墨锭与一丝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他并未立刻歇息,也未去翻阅案头堆积的文书,而是信步走到帐门边,挥手掀开了厚重的毡帘。清冷刺骨的夜风瞬间涌入,卷走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闷。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越过下方巡夜兵士手中跳动火把划出的光晕,穿透沉沉迷雾,精准地投向了那座即使已至深夜、却依旧亮着几盏气死风灯的医棚。
一道纤细而沉静的身影,被昏黄的灯光清晰地投射在棚壁之上,正伏在案前,专注地书写着什么。除了云舒,不会再有第二人。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白日里问诊施药、指导军医、巡查病区,入夜后还要整理数以百计的病案记录,或是撰写她那套详尽得令人惊叹的《战伤救治手册》与《疫病防治纲要》。
墨临渊没有出声惊扰,只是默然地倚着门框,双臂环胸,静静地凝视着那道剪影。白昼里那万民跪拜、哭声震天的震撼场景,此刻仍在他脑海中反复涌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他并非初次见识云舒的本事,从最初改良军弩、献上燃烧弹配方,到后来控制营中疫情、妙手回春救治重伤员,她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他的认知边界。但今日,她站在那群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百姓中间,亲手扶起跪拜的老者,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说出“你们的平安,便是最好的回报”时,她周身所散发出的那种光芒,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那不再仅仅是智慧的火花,不是机巧的谋略,而是一种更接近本源、更撼动人心的力量——一种对生命本身最深刻的尊重与悲悯。这种力量,在他所处的、充斥着冰冷权谋、铁血杀戮与无情背叛的世界里,稀缺得如同万里荒漠中的一泓甘泉,具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思绪不由飘向更早之前。她与军中一位德高望重、却固执己见的老军医,为了伤兵缝合后是否应该绝对卧床的问题激烈争论。她引经据典(虽然所引的“经典”他闻所未闻),逻辑链条严密清晰,最终用连续数日记录的、确凿无比的实例数据,成功说服了对方,确立了“适度活动有利于恢复”的新规。那时,她眼中闪烁的,是纯粹的对医学真理的坚持与热忱,明亮、坚定,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却耀眼得灼人。
又想起几日前夜晚,一小股北戎精锐斥候试图趁夜色潜入制造混乱,选择的突破口恰好靠近医棚。警报凄厉响起时,他第一时间率亲卫疾驰而至,预想的慌乱并未发生,却见云舒手持她那把小巧却寒光凛冽的奇异刀具(她称之为“手术刀”),如同定海神针般,正冷静地指挥着医棚内的伤患和助手们有序向更安全的后方转移,眼神清冷镇定,那份临危不乱的胆魄与气度,堪比他麾下最沉着果敢的沙场老将。
是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她身上?最初,或许确实只是对一个拥有奇异知识、身份成谜的“特殊合作者”的必要审视与合理利用。他需要她那超越时代的智慧来稳固危如累卵的边关,更需要弄清楚她神秘莫测的来历与真实目的。他欣赏她的价值,如同欣赏一柄绝世利剑,或是一张威力无穷的神弩,冷静地评估着她能带来的利益与潜在风险。
但不知从哪个瞬间起,这份纯粹的欣赏悄然变了质。他开始会注意到她连续忙碌后,下意识轻蹙起的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会因为她试药时不小心被药炉烫到指尖而心头莫名一紧;会在她与麾下将领讨论应对北戎骑兵的战术,指着地图说出某个精妙见解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骄傲的情绪。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在她每日可能经过的路径附近短暂停留,只为能“偶遇”片刻,听她说几句关于伤兵恢复情况或药材储备的琐事。
今夜,此刻,静静地望着灯下她专注书写的侧影,看着她偶尔因疲惫而轻轻抬手,将一缕散落额前的青丝别至耳后,露出那一小段纤细得仿佛易折的脖颈,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猛地冲上他的心头——他想迈步过去,拂去她眉宇间积攒的倦意;想将她揽入自己宽阔而温暖的怀抱,告诉她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不必如此辛苦;想……将她彻底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为她阻挡外界的一切风雨与明枪暗箭。
这个骤然涌现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破天际的惊雷,在他素来冷静理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并肩作战、互利互惠的“伙伴”?不,早已不是了。他内心深处渴望的,远比这更多、更贪婪。他想要彻底拥有这个独特的、闪耀的、时而清冷如九天孤月、时而炽烈如燎原烈火的灵魂。他想知道她究竟来自何方,想抵达她内心最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角落,想让她那双清澈睿智的眼眸中,从此只清晰地映出他墨临渊一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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