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裹挟着砂砾与血锈气,在破晓前的营垒间呜咽。
墨临渊掀开帅帐厚重的毡帘时,东方的天际仅透出一线惨淡的鱼肚白。寒气刺骨,他却一眼就锁定了那个已在临时医棚下忙碌的身影,仿佛暗夜中唯一的光源。
云舒正将最后一块用木炭条仔细书写的标识牌,稳稳插入冰冷的地面。粗麻布上,字迹清晰而坚定:“轻伤处置”、“重伤急救”、“妇孺老弱”、“药汤分发”。几个从亲卫营抽调来的年轻士兵,在她温和而精准的指令下,搬运着捆扎整齐的洁净布条与腾腾冒着热气的沸水铜盆。他们的动作尚显生涩,却在她一种奇异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语调中,变得井然有序。
“此处需留出担架通行的宽度,”云舒侧身,灵巧地扶住一位拄着树枝、踉跄而来的老兵,指尖虚划地面,声音虽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不容置疑,“重伤区必须紧邻水源,便于清创清洗。轻伤区设在外围,最大限度避免交叉感染。” 她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袖口与裙裾沾染着深色药渍,仿佛整个人都已融入这弥漫着苦辛气味的医疗环境中。
墨临渊的目光掠过她苍白却异常专注的侧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女人,似乎总将自身安危与疲乏置之度外,那种对生命的全然投入,近乎一种燃烧。
“王爷。”云舒抬头见他,并未停下手中正分拣药材的动作,语速快而清晰,“按昨日议定,已划分四区。军医三人一组,轮值不休。百姓按伤情分流,轻伤先行简易包扎,重伤者立刻送入内区。妇孺已单独隔离安置,避免惊扰。首批防治风寒与疠气的药汤已熬煮完毕,随时可以分发。”
墨临渊微微颔首,视线却未从她脸上移开:“安排周详。然,云舒,你并非铁打之躯。” 他的声音低沉,在这清冷的晨雾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云舒正将一束新蒸煮过的麻布递给身旁的助手,闻言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顿。她抬眼,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唇边掠过一丝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王爷运筹帷幄,掌控全局,想必亦是彻夜未眠。边关百姓久经战火,伤病缠身者众。早一刻施治,或许就能多抢回一条性命。” 她转眸,望向营寨外那片在熹微晨光中逐渐清晰、蹒跚聚集的人影,声音低沉下去,“相比之下,我这点辛苦,实在微不足道。”
天色渐明,涌入医棚的人流如同决堤之水,起初的混乱在云舒预设的流程下被迅速导引入渠。一名胳膊被流矢擦伤的年轻士兵,焦躁地想往前挤,立刻被维持秩序的兵士温和而坚定地引至轻伤区。老军医查看伤口,清创、上药、包扎,一套动作因有了标准流程而异常迅捷。士兵愕然地看着往日需苦等半日才能得到的处理,竟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完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重伤区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一名腹部被撕裂的士卒躺在简易担架上,气息微弱,创口狰狞外翻,散发着腐肉与脓血的腥臭。年迈的军医查看后,面露难色,下意识地望向云舒的方向。
“让开!” 云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权威。她快步上前,毫不避讳地俯身,鼻尖几乎要触到那污浊的伤口。“兵器不洁,创面已严重化脓,必须立刻清创缝合。” 她利落地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特制的高度烈酒,仔细冲洗双手和一应器械。刺鼻的酒气弥漫开,周围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按住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乱动。”云舒的命令冷静得近乎冷酷。手中薄如柳叶的银刀闪过寒光,精准而迅速地剜去发黑坏死的腐肉,动作快得只余残影。伤兵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全身肌肉绷紧,额角青筋暴起。紧接着,穿好羊肠线的弯针在她纤纤玉指间翻飞,将翻卷的皮肉细细对合,用的是她改良后的缝合术,针脚细密均匀,最大限度为日后恢复、减少疤痕留下可能。最后,她撒上精心配制的止血生肌散,用消毒过的洁净纱布妥善覆盖。
“记下,每隔四个时辰观察体温,用此药汤小心清洗伤口周围,不可触及缝合处。”她将一个小陶罐递给负责照看的学徒,语气放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若出现持续高热,立刻来报。”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的美感。旁观的军医瞪大了双眼,努力记忆着每一个细节。他们行医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大胆果决又精细入微的处理方式,更震撼于云舒面对如此可怖伤口时,那份超越性别、超越年龄的绝对镇定。
午后,未得片刻喘息,云舒又转向妇孺区。一名面色蜡黄、眼神惶恐的妇人,抱着啼哭不止、腹胀如鼓的婴孩。云舒仔细检查后,又温和询问妇人日常饮食。
“……多是挖些野菜,混着少量麸皮度日……”妇人声音嗫嚅,充满无奈。
云舒心下了然。边关长期缺粮,妇孺营养极度不良,小儿疳积之症盛行。她开出温和调理的方子,又亲自示范,如何用当地易得的山楂、鸡内金等物研磨成粉,兑水缓缓喂服。她嗓音温和,耐心解释着病因与日常养护之法,不仅开具药方,更旨在“授人以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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