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杏仁药膏的清苦气息仿佛还萦绕在冷月苑的空气中,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幻的安宁。然而,这份安宁脆弱得如同窗纸,一捅即破。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寒风依旧凛冽。云舒正仔细地为小荷手上已经明显消肿、裂口开始收敛的冻疮涂抹第二遍药膏,主仆二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基于初步信任的默契。小荷看着自己那双原本惨不忍睹、如今已见希望的手,眼眶又有些发热,却努力忍着,嘴角抿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羞涩的浅笑。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拍得山响,砰砰的声音粗暴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瞬间击碎了那份短暂的平静。那声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刁难意味,仿佛来的不是请安的仆人,而是索债的恶徒。
小荷脸上的浅笑瞬间僵住,转为熟悉的惊惶,手下意识地想藏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看向云舒:“王、王妃……”
云舒涂药的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道:“去开门。”该来的,总会来。昨日春桃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和威胁的话语,早已预示了今日的风波。
小荷深吸一口气,像是从云舒的平静中汲取了一丝微薄的勇气,小跑着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脸色冷硬的管事嬷嬷钱氏,她是赵侧妃的心腹之一,掌管着后院部分仆役的调配和份例发放。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一副随时准备动手拿人的架势。更令人刺眼的是,春桃也赫然在列,她今日换了一身更鲜亮的绛紫色袄子,手里竟夸张地举着一把黑檀木算盘,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等着看好戏的狞笑。
“苏王妃,”钱嬷嬷板着一张刻薄的脸,眼皮耷拉着,语气毫无敬意,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侧妃娘娘吩咐了,要查查冷月苑的账目,您这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她用的是“吩咐”和“跟”,而非“请”,姿态摆得极高。
云舒刚好涂完最后一点药膏,轻轻拍了拍小荷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这才缓缓抬眼。她今日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粗布衣裙,却在腰间巧妙地系了根原主妆匣里找出的靛蓝色旧丝绦,衬得腰身纤细,也将那份贫寒压下去几分。头发挽成一个简单利落的单髻,用一根材质普通却样式古朴的银簪固定——这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遗物之一。虽无奢华点缀,却自有一股清冷沉稳的气度。
她站起身,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袖口,仿佛只是要去参加一个寻常的晨会:“查账?正好,我也正想去给侧妃娘娘请安,当面谢过她昨日‘惦记’着我这冷月苑的份例。”
钱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和不易察觉的警惕,眼前的苏王妃似乎和往日那个唯唯诺诺、哭哭啼啼的形象截然不同了。但她很快又嗤笑一声,语气更加不屑:“王妃这是要摆谱给谁看?侧妃娘娘可在正厅里等着呢,没闲工夫听您在这儿磨蹭!”
云舒并不动怒,云舒却微微笑了笑:“嬷嬷带路便是。”那笑容淡得很,未达眼底,反而让人无端感到一丝寒意。
小荷赶紧跟上,下意识地攥紧了云舒的衣角,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小声嗫嚅:“王妃,奴婢害怕…她们这阵仗…”
云舒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挺直腰杆。记住,你是我的丫鬟,代表的是冷月苑的脸面。没什么好怕的,一切有我。
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力量注入小荷心中。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钱嬷嬷和春桃投来的鄙夷目光,以及身后婆子带来的压迫感,真的微微挺直了一直有些佝偻的背脊,尽管心跳依旧如擂鼓。
一路行去,穿过凋零的花园和曲折的回廊,偶尔遇到几个清扫的仆役。他们纷纷避让到一边,垂着头,眼神却偷偷瞟向这一行气氛诡异的人,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细碎的议论声顺着风隐隐约约飘来:
“快看,是冷月苑那位…被钱嬷嬷带走了,准没好事…”
“啧,肯定是得罪侧妃娘娘了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
“听说昨天春桃姑娘去要钱,没讨到好?看来是真惹恼侧妃了…”
“赵侧妃掌家,手段厉害着呢,这回有她好受的…”
“可怜哦,本来就没几天好活了,还折腾什么…”
这些议论像冰冷的针,刺着小荷的神经,让她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有些消散的趋势,但她感觉到云舒握着她的手依旧稳定干燥,没有丝毫颤抖,便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正厅里,温暖如春,银丝炭在兽耳铜炉里安静地燃烧,散发出融融暖意和淡淡的松香。这与冷月苑的冰窖般的寒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赵侧妃赵婉如正慵懒地坐在主位的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身上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湖蓝色掐丝云锦袄,领口袖口缀着光滑的银狐毛,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鬓边一支东珠步摇流光溢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她正漫不经心地用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指捏着一枚蜜饯,旁边小几上放着精致的官窑茶盏和一碟干果。见到云舒进来,她放下蜜饯,拿起丝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柔得体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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