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渊的到来,如同巨大的磐石投入汹涌翻腾的激流,瞬间以其绝对的权威和力量,稳定了几乎失控的局面。他没有立刻对云舒的“知罪”做出回应,只是沉默地、近乎漠然地接过了那本沾染着药渍、汗水和一点点血污的《防疫手册》。
他就着身旁亲兵举起的、噼啪燃烧的火把,就那样站在一片狼藉和混杂着希望与绝望的空气里,一页页,仔细地翻阅起来。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深邃无波的眼眸。
手册的内容之详尽、条理之清晰、逻辑之严密,远超他的预料,也远超这个时代任何医典关于瘟疫防治的记载。开篇并非玄之又玄的病因推测,而是基于细致观察的症状归纳和传播途径推断(虽未直言细菌病毒,却以“瘴气虫蛊”、“病气相传”代之,辅以那“显微镜”观察到的实证,极具说服力)。其后是极其严格乃至苛刻的分区隔离规范,清洁消毒的具体方法(石灰水配比、酒精使用范围与频率、高温蒸煮要求),病患护理的细致要点(饮水必须沸过、饮食需注意、污物处理、清洁频率),甚至还有针对不同主要症状(高热、咳喘、痈疽)的简易药方和诸如“日光疗法”、“大蒜水漱口”这样的创新举措。最后附有简单的疫情每日记录和物资需求。
他的目光在“切开气管”、“芦管导药”、“以显微镜观微虫”等字句上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然后又抬起眼,目光越过书页,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刚刚被这等惊世骇俗之法救活、正在母亲怀里小口吞咽着米汤的孩子铁蛋,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波动。是惊异?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无人能读懂。
合上册子,他再看向云舒时,眼神依旧冰冷沉寂,语气却似乎缓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云舒,你所书这些条例,可能保证切实有效?而非纸上谈兵?”
云舒毫不回避他的目光,尽管身体疲惫欲死,声音却依旧坚定:“回王爷,妾身愿以性命担保!此手册所载,皆是数日来实践所得,现已初见成效,新增病患已大幅减少,重症者亦多有好转。若王爷能信妾身所言,依此册施行,加以充足人力物资支持,彻底控制乃至扑灭此次疫情,绝非难事!妾身恳请王爷,为了这数百条性命,为了京城安危,一试!”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基于实践的真切自信。
墨临渊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紧张地望着他的、面黄肌瘦却眼含期盼的百姓,以及他们手中紧握的、简陋却充满扞卫意味的“武器”。终于,他吐出一个字:“好。”
不再多言。他豁然转身,沉声对身后的玄甲亲兵统领下令,声音不高,却带着铁血般的意志,传遍全场:“即日起,此地防疫一切事务,按王妃此书册所言办理!划分区域,立标识,严格管控,敢有违令者,无论何人,军法处置!所需一应物资,即刻从王府库房及京兆尹衙门调拨,不得有误!所有人等,包括本王亲兵,皆需听从王妃调遣指挥!”
“是!谨遵王令!”亲兵们轰然应诺,声震四野。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立刻行动起来,效率远超民众自发组织,迅速接管了窝棚区的管控,设立更明确的界限标识,分配任务,秩序瞬间变得井然而充满力量,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为生存而运转。
云舒看着这一切,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她知道,现在远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候。最大的难题,随着疫情的控制,已悄然浮现——这数百幸存者,该何去何从?
他们的家园大多已在最初的焚烧和清理中被毁,即便还在,也已被视为不祥之地。王府不可能接收他们,官府更是对他们嫌恶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即便他们幸运地痊愈了,身上也将被打上“瘟人”、“瘟神放过的人”的烙印,难以被社会接纳,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王妃……疫情好了,我们……我们还能去哪?”一位刚刚失去丈夫、自己才病愈的老妇人,拉着同样瘦弱的小孙儿,颤巍巍地走到云舒面前,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更深重的彷徨,“官府……不会要我们的……我们没地方去了……”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云舒环视着一张张重燃生机却又充满不安的脸庞,看着他们眼中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心下一横。冷月苑虽是冷宫,偏僻简陋,但地方还算宽敞。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清晰平稳的声音宣布:“大家不必过于忧心!冷月苑西厢还有空房,可容纳三十人暂住!其余的人,若是不嫌弃,可随我去锦华堂工坊安置!总能找到遮风避雨之处,断不会让大家流落街头!”
锦华堂工坊,本是她的制药基地和最初的立身之本,此刻被她毫不犹豫地转型为临时避难所和民生保障点。蒸馏器不再仅仅提纯香精和酒精,开始日夜不停地烧制热水,供应洗漱饮用,强调清洁的重要性;原本的灌装线被改造,大量生产简易口罩;甚至连那些用来调制香精、价格不菲的琉璃罐、陶瓷瓮,都被清洗干净,用来熬煮米粥、药汤。工坊院内搭起了简易的棚子,地上铺上干草和旧布,尽可能让安置的人住得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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