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关的城门在身后闭合的那一刻,孛儿只斤·阿勒泰知道,真正的绝境才刚刚开始。他要带着重伤的儿子巴图,还有两千余名残兵,穿越早已被沈砚收入囊中的云州地界——这片曾经是他流放之地、如今却被靖安军牢牢掌控的土地,布下了天罗地网。沈砚的巡逻队、自发组织的民团,还有沿途百姓对漠北军的刻骨仇恨,都成了他们归途上的催命符,而这段路,至少要在刀尖上熬够一个月。
逃出云梦关的前七天,阿勒泰不敢让队伍走官道,只能领着残兵钻进云州边境的荒山野岭。漠北的风越刮越烈,裹挟着雪籽,打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可没人敢生火取暖——沈砚在云州境内布下了严密的哨卡,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座靖安军的巡逻堡垒,烟火会像信号一样,引来成群的追兵。
阿勒泰被两名亲兵架在一匹瘦马上,左手断指处的伤口还在渗血。他用粗糙的麻布紧紧缠裹着,可山路颠簸中,伤口反复撕裂,鲜血浸透麻布,冻成硬邦邦的血痂,稍一活动就牵扯着神经,疼得他浑身发抖,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透了下巴上纠结的胡须。曾经威风凛凛的右贤王,如今连抬手挥刀的力气都没有,腰间的玄铁缠龙弯刀成了累赘,刀身卷刃的痕迹在昏暗天色里,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偶尔碰撞马鞍,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嘲讽他这半生从未有过的惨败。他的腿骨在临安城外的奔逃中摔断,此刻被简陋的木板固定着,每一次马蹄落地的震动,都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只能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哼出声。
巴图的状况更糟。他坐在另一匹同样瘦弱的战马上,肩头的箭伤穿透了肩胛骨,厚厚的麻布绷带早已被脓血浸透,暗红的血珠顺着手臂往下滴,落在马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又很快被寒风冻住。他的大腿还嵌着半支断箭,是在冀州城被靖安军射中后留下的,没有工具拔除,只能任由它埋在肉里,如今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肿胀,每挪动一下,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的冷汗一层叠着一层。曾经被他视为珍宝的雪豹皮鞘透骨枪,早已在临潼关的厮杀中断成两截,枪头不知遗失在何处,只剩下光秃秃的枪杆,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枪杆上的雪豹皮被血泡得发胀,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少年郎的嘴唇干裂起皮,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喉咙干得冒火,可水壶里的雪水早已耗尽,只能趁着队伍短暂停歇时,趴在地上,舔舐崖壁上融化的冰珠。夜里他发起高烧,意识时断时续,嘴里反复念叨着“父亲”“对不起”,滚烫的身体贴在冰冷的马背上,瑟瑟发抖。阿勒泰只能在队伍停下时,解开自己的衣襟,用还算温热的胸膛贴着儿子的额头,试图为他降温,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无力。
两千残兵成了惊弓之鸟。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人光着脚,脚掌被乱石和冰碴划得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脚印,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痕迹;有人胳膊被砍断,只用布条吊着,伤口化脓生蛆,散发着恶臭;还有人腹部受了伤,只能佝偻着身子,双手死死按住伤口,防止肠子露出来。队伍里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马蹄的踉跄声,还有偶尔传来的伤员痛哼,很快又被寒风吞没。
他们不敢靠近任何村落。沈砚治理下的云州,百姓对漠北军恨之入骨——当初阿勒泰屠城的消息传到云州时,沈砚下令全城哀悼,还组织了民团自卫,家家户户都藏着武器,只要看到漠北军的身影,就会拼死反抗。有几个饿疯了的残兵实在忍不住,偷偷溜去山脚下的村子找粮食,刚摸到村口,就被巡逻的民团发现,一阵弓箭扫射后,只留下几具尸体,粮食没抢到,反而暴露了行踪。
阿勒泰只能下令:“不许进村,不许生火,捡枯草、挖草根充饥!”残兵们只能在雪地里翻找枯草,或者用弯刀挖开冻土,寻找埋在地下的块茎。草根又苦又涩,带着泥土的腥味,难以下咽,不少人吃了后上吐下泻,身体愈发虚弱。有个年轻的士兵实在撑不住,坐在雪地里哭着说:“右贤王,我不想死,我想回漠北见我娘……”话音未落,就眼前一黑,栽倒在雪地里,再也没醒来。亲兵想把他的尸体带上,阿勒泰却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扔了吧,我们带不动。”队伍继续前进,马蹄无情地从那名士兵身边踏过,没有人回头——他们都知道,停下就意味着死亡,要么被靖安军的追兵赶上,要么冻死、饿死在这片荒凉的山地里。
逃亡到第二十天时,队伍已经折损了三百多人,剩下的一千七百多残兵,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他们深入云州腹地,地形愈发复杂,山地连着戈壁,几乎看不到任何水源。巴图的高烧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他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看着父亲日渐憔悴的面容,心里的自责越来越重。“父亲,都是我的错,”他哑着嗓子说,“若不是我贸然冲锋,我们也不会败得这么惨。”阿勒泰拍了拍他的肩膀,断指处的疼痛让他动作一滞,却还是硬挤出一丝语气:“败了就败了,草原的汉子,输得起,只要活着回去,总有报仇的机会。”可他心里清楚,经此一役,漠北军的精锐损失殆尽,想要再南下中原,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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