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重返津门时,暮色正将船厂染成一片昏黄。他带来的不仅是御书房里皇帝朱笔批复的圣旨,更是一份历经朝堂风波与暗夜袭击后,愈发沉静的决心。宫墙内的唇枪舌剑、工坊外的刀光剑影,非但没打乱他的节奏,反而像淬火的烈焰,烧尽了所有杂念——眼下破局的关键,唯有“铁牛”项目的技术突破。
他没有立刻召集人手追查内鬼,也未理会那些暗流涌动的揣测,而是径直走进了“铁牛”工坊。刚踏进门,一股凝重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匠人们低着头,手中的工具缓慢地在金属部件上摩挲,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虑。那个耗费数月心血打磨的小型气缸,此刻正静静躺在工作台中央,金属表面泛着冷硬的光泽,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都停下吧。”林奇拍了拍手,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核心匠人、技术骨干,连同赵士桢、徐尚庸等几个表现突出的学员,很快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半圆。
“气缸的密封问题,卡在哪里了?”林奇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
负责气缸精细打磨的老匠人王师傅,拿起那个掌心大小的部件,重重叹了口气:“阁老,手工打磨的精度已经到顶了。您看,”他对着光倾斜气缸,“这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划痕,平时瞧着不打紧,可一到高温高压环境下,就是致命的缝隙。我们试过桐油膏、软木垫片,甚至用了浸蜡的棉絮,最多撑半个时辰就会漏气,根本顶不住‘铁牛’运转的强度。”
林奇接过气缸,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表面,细微的凹凸感在触感中清晰可辨。这已是这个时代手工技艺能达到的巅峰水准,再想精进分毫,难如登天。工坊内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海风掠过桅杆的呜咽声,更添几分压抑。
“或许……我们不用死磕打磨精度。”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赵士桢。少年被数十道目光聚焦,脸颊瞬间涨红,手指紧张地攥着衣角,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既然手工打磨没法做到完美密封,能不能换个思路——在结构上做文章,让这些缝隙变得无关紧要?或者……不用垫片,找别的东西填充缝隙?”
“不用垫片?”旁边一位匠人下意识反驳,“难不成用铁水浇铸?那不等于是把气缸和活塞焊死了?”话语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觉得这想法太过异想天开。
“等等。”林奇抬手制止了匠人的质疑,目光落在赵士桢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鼓励,“别慌,慢慢说,你的想法具体是什么?”
得到林奇的肯定,赵士桢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截炭笔,在一块光滑的木板上快速画起来:“我之前观察过水车的轴封结构,用的是浸过桐油的麻绳,紧紧缠在轴上,既能防水又能减少磨损。我想,能不能在气缸内壁和活塞之间,也做一个类似的‘填料槽’?找一种耐热、有弹性的材料填进去,再用一个可调节的压环压紧。这样一来,就算气缸有细微划痕,填料也能把缝隙堵上;就算填料磨损了,更换起来也比重新打磨气缸容易得多。”
木板上,简单的结构示意图渐渐清晰:气缸内壁开环形槽,槽内填填料,外侧用带螺纹的压环固定。工坊内一片安静,老匠人们盯着木板上的草图,眉头渐渐舒展——这思路看似简单,却跳出了“必须打磨完美”的固有思维,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耐热又有弹性的材料……”林奇沉吟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石棉纤维耐得住高温,可弹性不足;纯铜丝有弹性,却怕高温氧化。如果把石棉绳和混合了石墨粉的软铜丝拧在一起呢?石墨粉滑腻,能减少摩擦,还能耐高温,或许能行。”
一语点醒梦中人。王师傅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对啊!石墨粉!以前打磨精密部件时,就用石墨粉润滑,怎么没往这上面想!我们可以做个可拆卸的填料函,把混合填料塞进去,用压盖压紧,就算漏了,拆开换一批就行!”
“快!找材料来试!”“我去拿石墨粉!”“我来做压环!”匠人们瞬间活络起来,之前的沉闷一扫而空,工坊内重新响起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充满了久违的干劲。
林奇将具体的试验工作交给王师傅牵头,自己则带着徐尚庸等几位精通算学的学员,来到隔壁的绘图室。桌上摊开着“铁牛”传动系统的图纸,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注,记录着无数次试验的得失。“光解决密封还不够,”林奇指着图纸上的连杆结构,“传动部件的异常磨损也很严重,我们得从受力原理上优化。”
徐尚庸早已对此做过研究,立刻拿出自己的计算草稿:“阁老,我发现第三组连杆的铰接点位置不合理,运转时会产生额外的径向力,导致轴承磨损加剧。如果将铰接点后移三寸,再调整连杆长度,受力会更均匀。”他边说边用圆规在图纸上标注新的位置,算学公式列了满满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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