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抱着言云在辛者库门口落下时,檐角残月正斜斜切过他玄色衣摆。
周遭浣衣宫女的惊呼声浪里,言云把脸埋进他肩窝,耳垂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
话音未落已被稳稳放下,裙摆扫过满地皂角泡沫。
刚踏入青灰色院墙,管事嬷嬷就颠着小脚迎上来,铜钥匙串在腰间叮当作响。
"哎呦大长公主殿下,怎会屈尊来这腌臜地..."
言云抬眼时,绯红面色已凝作寒霜,凤纹锦靴碾过湿滑石板:"本宫的行踪,何时轮到你置喙?"
嬷嬷吓得矮了半截,绞着帕子赔笑:"奴婢该死...殿下可是为了什么事?"
言云指尖划过廊下晾晒的粗布衣裳,忽然停步:"听说这里有个叫魏嬿婉的?"
嬷嬷眼神一激灵,立刻点头哈腰:"有有!那小蹄子正挑水呢,殿下可是..."
"带路。"
言云打断她,黑瞎子在旁轻笑一声,指尖不动声色拂去她发间沾到的皂角花。
暮色里,嬷嬷弓着背在前引路,身后两人的影子被灯笼拉长,落在满地浆洗泡沫上,恰似一幅泼墨画里突兀的朱砂印记。
转过布满霉斑的回廊,潮湿腐木气息混着刺鼻皂角味扑面而来。
魏嬿婉正踮脚往石槽里倾倒脏水,破旧襦裙沾满泥点,听到脚步声慌忙转身,发间褪色的红头绳随着动作晃出残影。
她愣在原地——廊下明黄身影尊贵逼人,身旁黑衣男子斜倚廊柱,琥珀色眼眸似笑非笑,直看得她脊背发凉。
"这就是魏嬿婉?"言云垂眸打量对方局促的模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甲。
"倒比传闻中更会装模作样。"话音未落,嬷嬷已扯着魏嬿婉的胳膊往前推搡。
"还不跪下!冲撞了大长公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魏嬿婉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喉间泛起腥甜。
她偷瞄言云身后的黑瞎子,那双眼眸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剜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暮色从辛者库斑驳的窗棂漏进来,落在魏嬿婉沾满皂角污渍的粗布衣裳上。
她颤巍巍地放下木桶,发间枯黄的草屑随着动作簌簌掉落,脖颈处还留着被扁担磨出的血痕。
言云望着眼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少女,喉间泛起涩意。
记忆里那个狡黠狠辣的令妃,此刻竟像寒风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都退下。"
言云冷声驱散围观的宫人,黑瞎子倚着门框轻笑,指尖把玩着腰间银铃,将那些探看的目光都挡在五步之外。
嬷嬷们如蒙大赦,拖着裙裾退远时,魏嬿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冰凉的石板。
"奴婢...奴婢不知何处冒犯殿下..."
"起来。"言云蹲下身,凤纹绣帕擦过她沾着泥污的脸颊。
指尖触到她嶙峋的肩胛骨,心口忽地抽痛。
魏嬿婉浑身抖得像筛糠,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言云轻轻抚着她乱发,声音放得极柔。
"你可愿做我的二等宫女如何?至少不必再挑水洗衣。"
少女猛地抬头,浑浊泪眼里映着言云腰间明黄绦带。
她张了张嘴,喉间发出破碎呜咽,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黑瞎子适时上前,玄色大氅扫落满地暮色:"公主的话,可不是总能听到的。"
话音未落,魏嬿婉已重重叩首,额头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缝里,洇出小小的红痕。
魏嬿婉的额头抵在青砖上,粗粝的石面硌得生疼,咸涩的血混着泪滴进嘴角。
她攥紧打着补丁的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让她恍惚以为是在梦里。
辛者库的夜风裹挟着皂角刺鼻的气味掠过,却吹不散言云话语里的暖意。
"谢、谢殿下..."她声音沙哑如破锣,喉咙里像卡着碎瓷片。
言云伸手将她搀起,触到她掌心密密麻麻的冻疮,眉峰微蹙,转头吩咐黑瞎子:"去取些伤药来。"
黑瞎子挑眉轻笑,转身时银铃叮咚,惊起廊下夜栖的寒鸦。
待魏嬿婉被安置好,言云才发现她脚上的粗布鞋早已磨穿,露出渗血的脚趾。
嬷嬷们提着灯笼站在远处窃窃私语,被黑瞎子凌厉的眼神一扫,顿时噤若寒蝉。
轿帘落下的瞬间,魏嬿婉隔着朦胧纱幔,望着言云腰间晃动的玉佩,突然想起儿时父亲说过的话。
贵人身上,连衣角都带着福泽。
承乾宫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远远望去宛如天边的星子。
言云倚在轿杆旁,听着轿内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藏着的翡翠镯子。
黑瞎子不知何时回到她身边,玄色披风将两人裹在一处:"把这颗棋子握在手里,就不怕她日后反咬?"
言云仰头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忽然轻笑:"她若真想咬,早在辛者库就该扑上来了。"
夜风卷起她鬓角碎发,带着晚香玉的甜香拂过黑瞎子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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