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深宫谋 第310章 新的开始

星陨谷的海风，似乎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咸涩与疲惫。曾经盘踞于此、搅动风云的黑莲舰队主力在祭坛岛一战后或沉或逃，残余势力在失去“观星之主”的统御后，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被后续清扫战场的大靖水师逐一击破、收编。环绕海眼的悬浮观星台在那一夜的惊天变故后已然崩塌坠毁，只留下些许残骸诉说着曾经的疯狂。唯有那株生于海眼中心的净尘莲，依旧在幽蓝的漩涡中静静摇曳，散发着圣洁而平和的光芒，仿佛一切纷争都与它无关。

大靖舰队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掌控了这片曾经神秘而危险的海域。旗舰“靖海”号成为了临时的指挥中心与医疗站，舱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墨云舟断臂处的伤口被沈清辞重新仔细清理、上药、固定，他因失血过多和内腑震荡而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楚晚萤虽被救回，但被强行抽取龙气及生命力，元气大伤，同样昏迷不醒，需要沈清辞日夜不离地用针药调理。

萧景琰站在舰桥，望着逐渐恢复平静、但依旧被淡淡迷雾笼罩的海眼方向，眉宇间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重。岩生的牺牲，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他心头刻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那个沉默寡言、却忠诚勇悍的雪岩族少年，最终将热血洒在了这片远离故土的异海。

“陛下，”沈清辞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后背被观星之主最后一击震伤，虽未伤及根本，但也需休养。她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萧景琰肩上，“海风凉，陛下保重龙体。翊儿还在京城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提到太子，萧景琰的眼神才微微动了动。他转身，看向沈清辞手中小心捧着的一个玉盒，盒内盛放着数片晶莹剔透、流动着莹莹清光的净尘莲花瓣，以及三颗凝聚了海眼精华、如同白玉般温润的莲心。这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拯救太子的希望。

“清辞，你的伤……”

“臣妾无碍。”沈清辞摇摇头，目光坚定，“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京城，为翊儿解毒。有了这完整的净尘莲，结合臣妾之前研拟的新方，至少有七成把握可以根除他体内的咒力。”

萧景琰重重点头，不再多言，立刻下令舰队拔锚起航，留下部分船只和兵力驻守星陨谷，清理残余，并设法保护那株净尘莲，其余主力则护送着伤员和珍贵的药材，全速返航。

归程似乎比去时快了许多。当巍峨的京城轮廓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距离他们离京南下，已过去了近两月。

东宫之内，气氛依旧凝重。太子萧允翊躺在床榻上，面色蜡黄，气息微弱，比他们离开时更加消瘦，全靠沈清辞留下的药方和太医们的精心护理吊着一口气。当萧景琰和沈清辞风尘仆仆地踏入东宫时，所有侍从都屏住了呼吸。

沈清辞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满风霜的衣裳，立刻取出净尘莲，就在东宫的偏殿内开炉炼药。她以莲叶熬煮汤剂为基础，将莲心研磨成粉，辅以赤阳参等珍贵药材，严格按照祖父手札和《楚门医案》中的古法，亲自掌控火候，不敢有丝毫差池。

萧景琰守在外面，负手而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整个东宫，乃至整个皇宫，似乎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汤药熬成，色泽碧绿清透，异香扑鼻。沈清辞亲自将药汤一点点喂入萧允翊口中，同时以金针渡穴之术，引导药力循经走脉，直逼那盘踞在他心脉附近的诡异气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萧允翊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额头渗出大量黑色的、带着腥臭气的汗珠，他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一道扭曲的、夹杂着黑气的暗金色光芒从他头顶百会穴猛地冲出，却在接触到空气中弥漫的净尘莲药香后，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消散殆尽！

随着这道黑气的离体，萧允翊眼中的混沌与暴戾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清明与虚弱。他茫然地看着四周，最终目光落在满脸关切与疲惫的沈清辞和萧景琰身上，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呼唤：“父……皇………母妃……”

咒力，解除了！

殿内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然而，沈清辞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她再次搭上萧允翊的腕脉，仔细探查良久，才凝重地对萧景琰道：“陛下，翊儿体内的宇文玥咒力确已根除。但是……之前咒力与龙气纠缠太久，相互侵蚀，如今咒力虽去，龙气却也受损不轻，变得极其微弱且不稳。他需要极长时间的静养和调理，能否恢复如初……臣妾，没有十足把握。”

萧景琰看着榻上虽然清醒、却气若游丝的太子，心中百味杂陈。这个孩子，因他生母之过，承受了太多本不该他承受的苦难。他走上前，轻轻握住萧允翊冰凉的手，沉声道：“无妨，只要能活着，就好。朕会为他寻天下最好的药材，请最好的名师。翊儿，好好休养，大靖的未来，还需要你。”

萧允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依赖，很快又疲惫地昏睡过去，但这次的呼吸，平稳了许多。

太子转危为安的消息迅速传开，冲淡了因岩生牺牲和南海战事惨烈带来的阴霾。朝廷上下，终于可以暂时喘一口气。

然而，就在萧景琰处理完积压政务，准备论功行赏，并好好安抚沈清辞和仍在京中养伤的墨云舟时，一封由墨云舟呈上的、以特殊药水显影的密信，带来了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

信是清理祭坛岛残存物品时，在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中发现的，属于观星之主的私人手札残页。上面不仅记录了他多年来的谋划，更揭露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身份——观星之主，并非旁人，正是墨云舟那位早已在家族记载中“病故”多年的生父，墨家上一代最具天赋、却因理念不合而被排挤的核心人物，墨渊！

“他……他竟然……”墨云舟坐在轮椅上，拿着那几张残页的手微微颤抖，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与一种被至亲背叛的荒谬感，“我一直以为……他早已……没想到，他竟成了最大的幕后黑手！所谓的‘观星之主’，所谓的预言和混沌……都是他为了实现自己掌控力量的野心！”

萧景琰和沈清辞看着墨云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亲生父亲竟是掀起这一切腥风血雨的元凶，这对任何为人子者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所以，他当年所谓的‘病故’，实则是金蝉脱壳，转入暗中，甚至可能……篡夺了原本‘观星之主’的身份和力量。”萧景琰冷静地分析着，试图理清这混乱的脉络，“他利用墨家的资源和人脉，勾结诚王，甚至可能连宇文玥和林婉儿，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汇聚龙气，唤醒所谓‘混沌’，以达到他个人超越凡俗的野心。”

沈清辞想起在祭坛岛炼药岩洞中，那司药墨岐曾说“你的祖父楚怀远本该是最好的人选”，此刻也豁然开朗。恐怕当年楚家被构陷，也与墨渊试图逼迫或利用祖父楚怀远的医术有关。

真相如同剥茧抽丝，渐渐显露，却带着更加深沉的寒意。一个隐藏如此之深、谋划如此之久的敌人，虽然此次惨败，但其本体未灭，那些遁走的黑色流光，难保不是他留下的后手。

就在这时，负责整理从黑莲舰队及祭坛岛缴获海图、文献的官员前来禀报，他们在整理一份极其古老、材质特殊的海图时，发现了令人不安的信息。

这份海图远比目前大靖掌握的任何海图都要广阔，它不仅清晰地标注了星陨谷，更在其东南方向的遥远海域，标记了一片巨大的、被漩涡和风暴符号环绕的未知大陆，旁边用古老的墨家文字标注着——“遗落之境，神陨之地”。而在那片大陆与大靖海域之间，散布着数个标识着狰狞海兽图案的岛屿，以及一条若隐若现、似乎需要特定条件才能通行的航道。

“遗落之境……神陨之地……”萧景琰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眉头紧锁。星陨谷的危机刚刚解除，更遥远的威胁似乎已初露端倪。观星之主墨渊的野心，是否与这片未知之地有关？那些海兽图案，又代表着什么？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再次笼罩心头。

数日后，朝堂论功行赏。墨云舟因救回郡主、指引航道、破敌有功，虽身为墨家子弟，但因其大义灭亲之举和卓着功勋，被萧景琰特赦前罪，封为“靖海侯”，赐府邸，允其继续钻研机关航海之术。楚晚萤被正式册封为“安宁郡主”，赐婚靖海侯墨云舟，只待二人伤愈后完婚。其余将士，各有封赏。追封岩生为“忠勇伯”，厚恤其族。

尘埃似乎暂时落定。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沈清辞在宫中照料完太子，回到自己居住的宫殿，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与恶心。她起初以为是连日劳累所致，并未在意，但接连几日，症状反复，且月信迟迟未至。

她心中一动，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轻轻将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腕脉上。

片刻之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指尖下，那滑利如珠、往来流利的脉象……分明是……

“清辞，怎么了？脸色如此奇怪？”萧景琰处理完政务，信步走来，见她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

沈清辞抬起头，望向萧景琰，眼中情绪复杂万分，有难以置信的惊喜，有一丝茫然，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悄然落下。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臣妾……臣妾似乎……有喜了。”

萧景琰猛地愣在原地，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过了好几秒，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步上前，紧紧握住沈清辞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你……你说什么？当真？!”

沈清辞看着他眼中迸发出的、几乎从未有过的狂喜光芒，轻轻点了点头，将他的手引至自己的腕间：“陛下若不信，可以亲自感受……这‘喜脉’，应当无误。”

萧景琰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那代表着新生命的独特搏动，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确认，再到难以抑制的喜悦与激动。他猛地将沈清辞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太好了……清辞……太好了！”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哽咽。太子龙气受损，前途未卜，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无疑是大靖国祚延续的新的希望，更是他与沈清辞之间爱情最珍贵的见证与结晶。

沈清辞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承载的不仅是父母的期盼，更是一个王朝在经历重重磨难后，于废墟中孕育出的新生与希望。然而，一想到那遥远海图上标记的未知威胁，想到溃逃未死的墨渊，想到太子仍需漫长恢复的未来……她深知，这份希望背后，是更加沉甸甸的责任与前路未知的挑战。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旧的危机似乎已然度过，伤痕正在缓慢愈合。但历史的车轮从未停歇，新的故事，新的责任，与潜藏在远海的暗影，都预示着，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