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将来自邺城的最后一份密报置于案上,抬头看向负责内部梳理与总结的徐文,脸上是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澄澈与洞见。
“徐文,你看,”他声音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曹操与程昱,本想用一盆污水泼脏我们,让我们浑身腥臊,不得人心。他们确实掀起了一场闹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北疆井然有序的田垄、忙碌而充满希望的百姓。
“但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无法理解,”陈烬转过身,目光如炬,“真正的纯洁,不在于不染尘埃,而在于尘埃落定后,依旧璀璨的本质。我们没有去争辩,没有去逐一清洗那些污点,我们只是在这里,用实实在在的‘大同’景象,用我们战士的牺牲精神,告诉天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赤火!”
他手指轻轻点着那份密报,仿佛点着邺城方向那片曾经混乱、如今沉痛的土地。
“现在,结果如何?曹操境内的这场思想风暴,这场由他们亲手点燃、又被我们引导的烈火,为我们淬炼出了第一批本地的、经受过血与火考验的忠诚干部!王弼的骨头,夏侯琳的血,还有那些无名者的牺牲,比我们一万句宣传都更有力。这笔用生命和信念铸就的财富,千金不换。”
他的结论斩钉截铁:“曹操虽然动用暴力,扑灭了‘星火社’这个表面的组织,但他永远无法扑灭已经深入人心的理念,无法抹去无数人在对比中做出的选择。他赖以统治的,‘天命所归’、‘士族拥戴’的合法性根基,已经出现了第一道,也是最深刻的一道裂痕。这裂痕,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
凛冽的北风中,一骑快马冲破边境哨卡,马背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几乎伏在了鞍上,胳膊简陋包扎的伤口仍在渗着血,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她被卫兵搀扶着,踉跄却坚定地走入赤火公社总部的大门。
当看到那个站在院中,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能支撑起整个天地的身影时,她挣脱了搀扶,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步步走上前。
她没有哭泣,没有诉苦,而是缓缓跪倒在地,不是乞求庇护,而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双手高高捧起一份用油布紧紧包裹、边缘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发暗的册子。
“社长……”她的声音因长途跋涉和失血而极度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交击,“夏侯薇……奉‘星火社’全体同志之命……呈报《邺城策》……内录曹魏军政虚实、人心向背……及……及我万千同胞,翘首北望之心!”
陈烬快步上前,没有先去接那份沉甸甸的册子,而是伸出双手,稳稳地、有力地扶住了她颤抖的双臂,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
“同志,辛苦了。北疆,就是你的家。”陈烬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创伤的力量。
他看着夏侯薇那交织着悲痛、坚毅与希望的双眼,又看向她手中那份染血的《邺城策》。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情报,这是一颗从敌人心脏地带顽强搏动而出、最终投奔光明的赤诚之心。
从此以后,与曹操的战争,不再仅仅是疆场上的刀兵相见,更是一场有了人心灯塔的里应外合。
这场起源于思想领域的风暴,已经为最终埋葬旧世界的军事决战,吹响了最嘹亮、最无可阻挡的号角。
星火已渡关山。
燎原之势,已成。
陈烬的书房灯火通明,与窗外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
桌案上,油灯的光晕笼罩着堆积如山的信报,那不是冰冷的文书,而是一封封来自前线与敌后的灼热求助与迷茫。
陈烬没有睡,他也无法安睡。他的手指划过一份来自荆州新解放县的报告,上面字迹激动,几乎力透纸背:“……彼等旧识文字,田产虽不多,亦曾雇工,脑满肠肥,与土豪何异?当一概扫之,方显我赤火本色!”落款是一个年轻干部的名字,热情澎湃,却让陈烬的眉头深深锁起。
他又拿起中原“星火社”辗转送来的密信,语气则充满困惑:“……目标为曹魏小吏,常私下抱怨赋税沉重,偶有接济邻舍之举。然其身份确为敌吏,我等当如何处置?团结乎?打击乎?”
另一封来自北疆基层队长的抱怨更直接:“与那归附的鲜卑小首领共席饮酒,心里憋屈!他们往日骑在我们头上作威,如今却要称兄道弟,这均平之道,岂非成了空谈?”
陈烬放下信纸,走到窗前,望着被冰雪覆盖的、沉寂的原野。
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千里冰封,看到了荆州那个因过度清算而人人自危的县城,看到了中原地下同志面对复杂人情的犹豫,看到了北疆军营里因理念模糊而生的隔阂。
“我们的同志,热血奔涌,赤诚可嘉。”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然,热情若无知略指引,便是野火,烧了敌人,也会焚毁自己。若不解决这‘依靠谁、团结谁、打击谁’的根本问题,我等便是盲人骑瞎马,动力耗散于内斗,树敌遍布于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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