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翠儿才脚步匆匆地赶回芷兰苑,发髻微乱,额角沁着细汗,怀中紧紧揣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小姐,”她气息未匀,急忙将布包放在桌上,小心打开,“您要的东西,大部分都买到了。只是那‘鸠尾藤’和‘赤蝎粉’实在罕见,跑了几家药铺都说没有,最后在一家极偏僻的巷子深处,找了个老郎中方才凑齐些许。”
她语气带着后怕,“那老郎中眼神古怪得很,追问奴婢要这些做什么,奴婢只说是家里兄长患了怪癣,搪塞过去了。”
云芷仔细清点着布包内的物品:几包切磨好的草药,几瓶颜色各异的粉末,甚至还有几根细若牛毛、闪着幽蓝光泽的银针,是她特意嘱咐淬了麻痹毒素的。种类数量大致无误,虽有些药材品质次了些,但应急足矣。
“做得很好。”云芷赞许地看了翠儿一眼,这丫头经事多了,倒也越发机灵沉稳了。她迅速将物品分门别类,收入随身携带的几个小巧暗袋中,以及一个毫不起眼的旧香囊内。
“小姐,明日……我们真的要去吗?”翠儿看着云芷的动作,声音里掩不住恐惧,“奴婢回来时,听门房两个小厮偷偷议论,说北山那条路近来确不太平,上月还有商队被劫了,死了人呢!”
云芷动作未停,语气却沉静:“刀已悬顶,岂容我们不赴约?柳媚儿既布下此局,便是算准了我们无路可退。”她抬起眼,目光清冷,“越是如此,越要镇定。慌乱,才是取死之道。”
她将最后一点粉末藏好,站起身:“收拾一下,只带必要的换洗衣物和干粮,其余一概不留。轻简行事。”
主仆二人默默收拾行装。所谓的行装,也不过是两套浆洗得发白的旧衣,以及一小包硬邦邦的炊饼。云芷将那套明日要穿的、略显宽大的素色衣裙仔细检查了一遍,指尖在袖口、衣襟等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摸索,确认其中暗藏的玄机无误后方才折好。
这一夜,芷兰苑灯火早熄,却无人安眠。窗外风声呜咽,掠过光秃的枝桠,如同鬼魅低语。翠儿在榻上翻来覆去,呼吸急促。云芷则合衣躺在榻上,双眸在黑暗中清明如星,耳廓微动,捕捉着府内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漏声,以及……似乎潜藏在风声里、极轻微的窸窣动静。
是监视?还是柳媚儿已迫不及待,派人前来探查虚实?
她指尖扣住一枚银针,屏息凝神。那动静却只是一掠而过,再无痕迹。仿佛只是夜行的野猫,或是风吹落叶。
但云芷心知,绝非如此。猎手,早已在暗处蛰伏,只待猎物踏入陷阱。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铅云低垂,竟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沉闷景象。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丞相府侧门。驾车的是个面相陌生的老苍头,眼神浑浊,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一桩无关紧要的差事。
李嬷嬷准时出现在芷兰苑门口,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大小姐,车已备好,该启程了。老夫人吩咐,祈福之事要紧,莫要误了时辰。”言语间,无半分关切,更像是催促她快些踏入死地。
云芷未发一言,只微微颔首,带着翠儿,拎着那少得可怜的行囊,走向侧门。一路所遇仆妇,皆远远避开,目光躲闪,生怕与这即将“倒霉”的嫡小姐沾上丝毫关系。
马车骨碌碌驶离丞相府,将那朱门高墙、无数或冷漠或恶意的目光甩在身后。翠儿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回望,只见府邸轮廓越来越远,最终隐没在晨雾之中,她心中非但无半分离府的轻松,反被巨大的不安攥紧。
马车行驶的街道逐渐由繁华转为冷清,行人稀少,屋舍低矮破败。出了城门,道路越发颠簸崎岖,两旁林木渐深,光线也昏暗下来。
车辕上,那老苍头始终沉默着,只偶尔挥动马鞭,发出单调的噼啪声。云芷闭目养神,看似平静,实则全身感官皆处于极度警觉的状态。她能感觉到,马车并非径直往北山方向,反而似是绕了些路,专挑那人迹更罕至的荒僻小径而行。
翠儿紧张地挨着云芷而坐,手心冰凉濡湿,忍不住极小声地道:“小姐,这路……好像不对……”
云芷睁开眼,眸光透过车窗缝隙,扫过外面愈发茂密阴森的树林,轻轻“嗯”了一声。岂止是不对,这分明是通往绝地之路。柳媚儿买通的车夫,自然是要将她们准确送至“意外”发生之地。
忽然,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老苍头干哑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大小姐,前头路被山洪冲下的乱石堵了大半,马车过不去了。劳您二位下车步行一段,绕过这塌方处,老奴再将马车赶过去等候。”
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责。
云芷与翠儿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地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