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纸商 第213章 殃及池鱼

什邡被红岭扶着回了落花苑，人才进屋，小姑娘便赤红的一双眼睛将她按在窗边的软榻上，小心翼翼扯她衣襟。

什邡哭笑不得地护住胸口，安抚着说：“没事，都给大夫瞧过了，皮外伤。”

“当真？”红岭还是不信，想亲自瞧瞧。

什邡无奈，只好赌咒发誓：“真的没事。”

红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泪终是挂不住，一串一串顺着眼眶往外涌，同时嘴上不停地说着：“您说您，那寻原料的事本可以男人去做，您一个女娘去逞什么呢？好好一个女娘，如今伤了又伤，以后留了疤，夫家要是嫌弃可怎么是好？”

什邡被她嘟囔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最后一句，简直如刀一般狠狠插在胸口。

为了不让小姑娘再忧心，什邡故意把话题引开，问她：“我这两日不在府中，到底发什么大事儿？”

提起这事，红岭的脸色幽地一沉，也顾不得难过，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去把门窗关好，这才回到塌边小声说：“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昨日天还没亮，便有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兵把整个林府给围了，带头的是个大官 ，嗯，应该是挺大个官，我听人说，好像是叫什么曹别驾。”

“那你可知他们在谢表兄的院子里发现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人带着他们进的院子？”什邡问道。

红岭摇了摇头，她当时离得远，隔着乱糟糟的人群不敢靠近，只隐约看见有人从书房里拿了什么出来，然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离开了。

“等那位曹别驾带人离开后，老夫人就让人把府门关了，什么人也不准出府，直到方才您和林公子回来。”红岭偷偷看了眼什邡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娘子，是不是出什么大事儿了？若真如此，林家本来也不打算认下这门亲事，不如咱们今晚就离开林府吧！”

小姑娘一脸跃跃欲试，逗得什邡忍不住发笑，弹了她脑壳一下，笑着说：“谢表兄又没被抓住，保不齐那些大人们正带人埋伏在府门外呢？”

红岭一听这话，吓得脸一白：“真的？”

什邡并没有危言耸听，林府门外不仅有人监视，而且还不止一人。他们大概笃定谢必安会回林家，只是没想到谭武已经先一步把人抓了。

想到谢必安，什邡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他的处境。除此之外，她现在更迫切地想要见另一个人。

次日一早，用过朝食，什邡便带着红岭去北冥轩找林昇，结果人才进月亮门就被林山拦了下来。

“林叔，可是林昇不方便见我？”什邡试探地问。

林山将她带到书房，关了门才温声说道：“公子人还在祠堂思过。闻娘子，你跟林叔交个底儿，这次去同福县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叔都知道了？”

“你那边一出事，同福县的墨林堂掌柜就给本家来了信儿。闻娘子，那孙瘸子……”

“孙瘸子是我奶娘的表兄。”什邡打断林山的话，而后垂眸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节青色植茎递给林山，“这是黄蜀葵，黄蜀葵的汁液可以做纸药。原来楮树纸所用的纸药是常规纸药，通常以杨桃藤为主，杨桃藤的滑性和悬散性很好，是最近几年最流行的纸药。但我仔细看过楮树纸的制作流程，又跟黄老仔细研究过帝尧麻笺的制作方法，发现楮树皮质地粗糙，韧性极强，如果以杨桃藤做纸药虽然能增加纸张的滑性，但是却无法发挥楮树纸强韧度的特点。所以我突然想起在长安时读过的一本纸经，上面寥寥提了几句黄蜀葵汁液可做纸药，因此我才特意前去同福县寻找黄蜀葵。至于孙瘸子，我也是想要完成奶娘临终遗愿罢了！”

什邡一口气说完，见林山拿着黄蜀葵发呆，心虚的吐了口气。

良久，林山才从什邡带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仔仔细细查看手里的一截黄蜀藤植茎。这种黄蜀藤在益州不常见，但梓州人喜欢，时常有人会在门前种上几株黄蜀藤，这东西花期长，开出来的花虽然花瓣单薄，但胜在颜色艳丽，颇受一些小户人家喜爱，大户人家的花园里反而少见。

林山少时在梓州流浪过，见过这种黄蜀藤，却没想到它竟然还能做纸药。

林山思绪翻滚，好一会儿才压下心里的激动，小心翼翼收好黄蜀藤，问什邡：“可现在并非好时节，去哪里找那么多黄蜀藤？”

什邡笑着说道：“我这根是从客栈后面的花房里寻得的，这东西益州不常见，梓州却不少，梓州人喜花，不少人家都有花房，花房里少不了它。而且黄蜀葵的花可以入药，不少苗圃会养着，若仔细寻，也未必寻不到。”

听完什邡的话，林山顿觉醍醐灌顶的同时，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惋惜。按闻娘子在造纸术上的天赋，若假以时日好好培养，何愁林家纸坊不重返辉煌？只可惜林家留不住她。

林山犹豫再三，还是忍痛说道：“黄蜀葵一事暂且不提，我是受老夫人的意，来跟你说几句话的。”

什邡的表情一僵，双手不由得捏紧裙摆，嗫喏道：“林叔，但说无妨。”

林山看着什邡，想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益州，本来是和和美美一桩婚事，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说起话来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想必闻娘子已经知道表少爷的事了，如今林家正值多事之秋，老夫人的意思是，尽快促成公子与莫家的亲事。昨日老夫人已经差人去了莫家，若无意外，两家过几日就要去城外同喜寺合姻缘八字。”

合了八字，这桩婚事就算是彻底订了下来，接下来便是两家各自准备聘礼和嫁妆，前前后后算下来，至少也要年后三五月份才能成婚。如今林老夫人突然派林山来跟她说这个，定是怕她与孙瘸子的案子牵扯过多，最后会连累林家。

想来，嫁给林昇为妾的法子是行不通的了。

什邡瞧着林山，心里难免有些不快，这不快有三分来自于她自己，另外七分却是因‘闻喜’这个身份而起。

试想，一个从小寄人篱下的女娘，她不远千里来投靠未婚夫，结果到了益州才发现自己不仅不能成为正妻，还很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被赶出林府，实不敢想，她此时此刻该有多绝望。

林山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对老夫人心生怨念，于是讪讪地说“稍后我让明城带你去看铺子。老夫人答应你的一定作数，至于楮树纸……”他本想说无需她再担心，可一想到她方才所说之法，最终还是将话头咽了下去。

什邡接下他的话：“我总不能白拿林家的铺面，楮树纸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另外我再给老夫人写一份借据，这两个铺面权当是我借林家银子盘下的，明年底之前一定按照今日物价还给林家。”

“这个使不得，到底是林家……”

“林叔！”什邡打断林山的话，故意摆出凄凄神色，嗫喏着说，“我自幼父母不在，一直在伯府寄人篱下，日子过得实在委屈，如今来到益州，虽然没能与林昇结成良缘，但老太太宽待，我却不愿平白占了便宜。林叔便看在我与林昇这一路来的情分上，让我走得体面一些。”

林山还想再劝她一番，什邡却不给他机会，微微俯身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北冥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