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一次见鱼昊轩,是在研究所地下七百米的主控室。臭氧混着金属的冷甜漫在空气里,像刚剖开的机械脏器,还有种低于人类听觉阈值的嗡鸣——通风管道的格栅偶尔漏出几缕极细的冷雾,触在皮肤上像冰丝,转瞬又被主控室恒定的21℃气温蒸成无形的湿意,让这地方活像头缓慢呼吸的金属巨兽。
白梵记得那扇气密门滑开时的嘶鸣,像划开了一个时代的薄膜。门内是辉光的深渊,不是漆黑,是无数细碎流动的光点织成的网,连门轴残留的金属锈味,都被光的气息冲淡了大半。那时白梵只是个怀着信仰的实习生,胸前的工牌还带着新塑料的脆感,照片上的眼神比主控室的寒辉更亮。
他推门而入,光桌上悬浮的全息生命编码链在空气中旋转闪烁,像一条可呼吸的星河。无数光点不是静止的,它们按某种节律明灭,像追着一颗看不见的心脏搏动——那频率与人类胚胎发育第三周的胎心完全同步,是鱼昊轩特意设定的参数。偶尔有片段骤然亮起,迸发出一小串瀑布般流泻的古老碱基对代码,像被唤醒的远古密码,在虚空中短暂停留,把鱼昊轩的袖口染上层淡蓝流光,随即又隐入整体辉光里。鱼昊轩的指尖在虚影光纹上滑动,数据跟着流转,他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腹有常年操作光感设备留下的浅淡茧痕。抬头时,眼底植入式视网膜界面特有的蓝光稳如深井,却藏着能点燃他人的温度——那不是热,是让人甘愿投身未知的笃定。
“你相信,人可以重新被定义吗?”
这句话不是通过鼓膜传来的,神经脉冲顺着脊椎爬上来,像极细的电流掠过脑膜,比听觉更直接,连鱼昊轩语气里的笃定都没经过半分信号损耗。白梵的心脏猛地一跳,像颗石子投进盛满理想的湖心,涟漪瞬间漫过所有犹豫,直直击中他的中枢。
“我相信。”
那时的他还没学会怀疑,胸腔里鼓噪的是对这个时代所有“不可能”的轻蔑,还有对眼前这人毫无保留的倾慕——他悄悄调动刚激活的权限,把鱼昊轩此刻的全息影像存进个人终端的隐秘文件夹,命名为“灯塔”。鱼昊轩笑了,那笑容里有种把风险计算到小数点后无数位的笃定:“那就好,因为‘逆涌’需要信徒。”后来白梵才懂,“逆涌”不是研究,是要拆了生命的语法,把进化这本厚典籍强行翻回最初的空白页,再用人工合成的碱基对当笔,写下人类自认为完美的句子。那些被拆解的遗传片段,会被封进零下196℃的液氮罐,罐身印着的编号,后来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符号。
可当时的他们不懂,只觉得那光景辽阔得能装下所有信仰与浪漫。主控室的冷光泼在身上,像为一场未经彩排的史诗提前落下的追光。白梵注意到鱼昊轩的白大褂领口别着枚极小的金属徽章,螺旋状,边缘刻着行微缩文字——后来他才看清是“Ω-01”,“逆涌”计划的核心标识。
杨黛儿加入时,计划已被上层封进“绝密”标签里。她是鱼昊轩亲自点名的,档案干净得像张等待谱写旋律的白纸:父母是生物学家,在一次深海热液喷口考察中失踪,留下的唯一遗物是块附着古菌的岩石样本,此刻就放在她实验室的抽屉里。鱼昊轩看到那块样本时,指尖在岩石表面停顿了三秒,视网膜界面的蓝光快速闪烁了两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样本上的菌痕,像是在比对某种深埋的数据。
鱼昊轩说她“听得见基因的歌”,她确实能捕捉到数据的节律。有一次,她戴着脑波感应终端,银色导线像藤蔓缠在手腕上,在数千条无序的基因频段杂音里,精准抓出一段稳定的谐振波形,悠扬得像大提琴声。她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轻声说:“它在讲海洋……很古老的那种,热泉在冒泡,透明的虾绕着泉口游。”鱼昊轩盯着反馈屏幕上的序列溯源——那一段正对应地球生命最初诞生的热液喷口环境,甚至裹着古菌应对高温的特殊生命序列。他沉默了,是发现稀世珍宝时的屏息,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节奏和杨黛儿捕捉到的谐振分毫不差。
他们在白日模拟生命脉冲曲线,光桌上的线条时而像平缓的潮汐,时而像陡峭的山峰。每当曲线出现异常波动,杨黛儿总能第一时间找出对应的遗传片段——那些片段总带着点“野性”,是人工校准没法完全驯服的。一次模拟远古海洋环境的基因激活实验里,杨黛儿突然按住光桌的暂停键,脑波终端的指示灯从稳定的绿色跳成急促的黄色,她指尖无意识抠着光桌边缘,指甲在冷硬的界面上留下浅淡白痕:“不对,这声音不对。”白梵凑过去看,屏幕上的谐振波形确实比之前急促,像“濒死的幼鲸在深海里鸣唱”。鱼昊轩却很快调走数据,指尖在虚空中划过,把异常波形盖了过去:“是设备校准误差,黛儿,你太敏感了。”说这话时,他眼底的蓝光暗了一瞬,快得像错觉。白梵没在意,笑着拍了拍杨黛儿的肩膀:“我们黛儿可是‘基因歌者’,连误差都能听出情绪。”杨黛儿没笑,视线粘在被覆盖的波形残迹上,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我总觉得……它在求救。”夜里,他们会躺在被城市光霭稀释的天台上看星星。夜风卷着城市光霭撞在身上,白袍下摆猎猎翻飞,像要被扯进墨色夜空的帆。杨黛儿带了盆人工培育的栀子花,放在天台角落的金属架上——研究所里只有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她想让这里有“活的气息”。花盆是用废弃实验烧杯改的,杯壁还留着之前装营养液的淡绿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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