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林巨正没有回房,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他独自一人坐在堡垒外的营地里,望着咸镜道茫茫的夜色。似乎霜雪又开始出现,轻轻落在他的肩头,融化成冰冷的水,顺着脊梁骨往下缓缓流淌。
林巨正不由想起大家刚开始的时候,老弟兄们挤在逼仄的山洞里,互相分着最后一块干粮、品着最后一滴浊酒的日子,那时的大家眼里都闪着希望的光。那时大家都在说,要让所有像他们一样的贱民都能吃饱饭,再也不用看两班贵族的脸色。
林巨正想起逃亡路上,明月为了救被官军追杀的流民而流产,想起张八为了掩护大家腿上受的箭伤。那些日子是那么苦,可大家的心是热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反抗的是不公,追求的是正义。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开始变的?是从有了自己的堡垒开始?还是从有了多余的粮食开始?或者,是从那些流放两班用“功臣”“享福”之类的话捧他们开始?林巨正脑海中总是想起今夜那个孩子的脸,想起他娘绝望瑟缩的眼神。
如果连他们这些反抗者都会变成施暴者,那反抗两班贵族到底还有什么意义?难道这世上的苦难,只是换一拨人来向另一拨人施加吗?林巨正想起阿苏惟将曾经对自己说的话:“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十分珍贵的,但苛政猛于虎,反抗者未必是贼,可人要是忘了为何反抗,终究还是会变成贼。”当时他没太在意,,只以为那个叫孔子的明国先贤真有道理,现在细细想来,真可谓字字诛心。
明月悄悄来到林巨正的身边,又给他带来了一壶热酒,“天这么冷,怎么不回去?”林巨正转过头,眼里布满了血丝:“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让他们跟着我来咸镜道?也许大家留在日本国宫司那里,大家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明月闻言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人无论如何都是会变的,关键是咱们能不能把他们拉回来。你看这堡垒营寨,要是有了裂缝不修补,迟早也是会塌的。老弟兄们就是堡垒的石头,有一块松动了,就得赶紧加固,不然整个堡垒都会垮掉。”
林巨正看着妻子明月坚定的眼神,心里渐渐亮堂起来。他想起自己举起反旗的初心,想起“均贫富、除贪官”的誓言,那在他心里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话,更不是一句用来笼络人心的简单口号,而是要真正去做到的承诺。如果连自己身边的老弟兄都管不住,还谈什么改变?
“你说得对。”林巨正站起身,雾水从他的发梢滴落,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裂缝不能再扩大了,必须要修补一番。就算会痛,就算会失去一些弟兄,也必须做。”他不能让老弟兄们变成新的压迫者,不能让那些信任他的流民失望,更不能让自己的理想,死在这咸镜道的堡垒里。
积雪融化的水滩在林巨正的脚下发出声响,像是在为这里即将到来的风暴预告。林巨正知道自己不通文墨,但是黑猫和裴智彬他们定然是知道的,改变就从自己来开始吧!林巨正召集大家来一起开大会,他当着所有老弟兄和新流民的面,坚决的处理掉了张八,清算那些被腐蚀的老弟兄,并且决定废除所有不公的潜规则。
林巨正要让所有人都牢牢记着,他们反抗的是压迫本身,而不是某个两班、某个郡守。
明月望着林巨正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以他们夫妻目前的水平是难以方方面面周到的,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难走,甚至可能会有老弟兄反目,但她更知道,这是唯一能让“均贫富、除贪官”这个旗帜继续飘扬的办法。
咸镜道的夜依旧寒冷,但林巨正的心里却重新燃起了一团火,这团火比堡垒里的篝火更旺,比咸镜道的风雪更烈,那是理想不死的温度。而现在林巨正所能做的,便是寻求这里唯一能够把他那模糊想法,进一步变成具体方案人的帮助。
议事厅内却气氛凝重,烛火摇曳中,黑猫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铺在案上,纸上清晰罗列着当前的症结:老弟兄恃功自傲、新流民诉求无门、土地分配失衡……每一条都像利刃,刺破了“均贫富”的理想表象。
“问题的根结,在于‘规矩’二字。”黑猫的声音十分冷静,她虽为女子,却因早年在庆州崔家接受过系统教育,比寻常人更懂治理之道,“老弟兄觉得‘出生入死该多拿’,新流民觉得‘按劳分配被架空’,本质是没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规矩。”
林巨正攥紧拳头,指尖泛白:“我原以为靠情义能稳住人心,却忘了乱世里,规矩比情义更能安人心。”明月坐在一旁,补充道:“新流民来投,图的是‘公平’;老弟兄跟随,盼的是‘安稳’。若规矩不公,公平和安稳就都成了空话。”
三人沉默片刻,黑猫率先打破僵局:“要破局,得从两件事入手。第一,重申‘按劳分田’的根本原则,这事必须大叔你来亲自出面。只有大叔的威信,才能压得住老弟兄的傲气。”她看向林巨正,眼神里满是信任,“大叔得让所有人知道,不管是跟着从庆尚道来的老弟兄,还是刚加入进来的流民,在‘劳动’面前人人平等。开垦一亩田,就该得一亩田的收成;挖出一筐铁,就该得一筐铁的酬劳,没有‘资历例外’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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