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长生叹 第一百九十五回 万筹惊澜

半个月前，顾东风还带着爽朗的笑容，在千钧环上寻到莫沉身边坐下。两人并肩，望着下方翻涌不息、浩瀚无垠的云海，一路畅谈，从修行感悟到宗门趣事，话语间充满了两人对各自生活的憧憬与意气风发。

然而，仅仅半月之隔，却已是物是人非。那曾并肩谈笑的身影，如今安在？秘境一行，不知吞噬了多少个像顾东风这样鲜活的生命，又有多少亲友因此天人永隔，徒留悲恸。念及此处，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与悲凉涌上莫沉心头。他们这群修仙方士，怀揣着求仙问道的梦想踏入秘境，自以为能逆天改命，最终却成了命运洪流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何其可笑！

对于那些初踏仙途、年岁尚浅的修士而言，十几岁的年纪，未经世事磋磨，未曾真正品尝过人间疾苦的滋味，也未曾深刻体会过至情至性的温暖。他们往往凭着几本道藏典籍中的描述，便自以为洞悉了世情百态，历经了沧桑。可当真正的风浪袭来，从云端跌落回那凡尘俗世，才惊觉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而那些经历过数次秘境洗礼、侥幸存活下来的“老修士”，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们或被同门算计，或被险境所伤，心中早已筑起高墙，算计多于信任。即便机缘就在眼前，他们也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生怕重蹈覆辙，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庸碌一生，困在炼气期不得寸进，筑基无望，徒留遗憾。

眼下，千钧环在缘木真人浑厚法力的加持下，在千丈高空以惊人的速度破开云层向前飞行。强大的护罩隔绝了罡风，只有微风习习拂面。环外上下皆是茫茫云雾，翻腾涌动，变幻莫测，如同人心般难以捉摸，深不见底。

莫沉收敛心神，将一缕神念探入腰间的灵兽环内，查看九秋螂的状况。这一看，不由得让他心头一喜！只见那些吸食了灵石碎屑的九秋螂，大多数体型都明显胀大了一圈，外部的硬翅光泽流转，显得更加坚硬有力。然而，环内并非一片祥和，已然出现了弱肉强食的景象——体型较大的九秋螂正凶猛地捕食着相对弱小的同类！

莫沉幼时在村里便是个抓虫的好手，蟋蟀、知了、螳螂都是他的“常客”，对昆虫习性颇为了解。莫沉心中了然：这种肉食性昆虫间的相互捕食，往往预示着两个关键节点——要么是即将进入繁殖期，需要储备能量；要么就是个体即将迎来一次关键的蜕变，通过吞噬同类来获取养分，长得更大。

随后，莫沉的神念转向另一处空间，探查烛影的伤势。只见断尾处的伤口已经止血，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肉膜，正在缓慢愈合。但看着那原本流畅优美的蛇尾如今变得残缺，莫沉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若非自己实力不济，烛影也不会为了保护自己而遭受重创。

“嘶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入莫沉脑海，带着安抚的意味。

烛影似乎感知到了莫沉的愧疚，主动传音道：“主人不必介怀。断尾重生乃我族天赋本能，此等小伤，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不足挂齿。”感受到烛影的宽慰，莫沉心中的沉重才稍稍减轻，缓缓将神念从灵兽环中抽离。

千钧环在茫茫云海中穿行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终于飞越了广袤荒凉的元斥北荒，进入了出云岫的势力范围。又过了两日，那熟悉的山门轮廓才在云雾缭绕中渐渐清晰。然而，抵达山门并非终点。千钧环的速度明显放缓，又飞行了小半日，才最终降落在宗门的司仪广场上。

经历了秘境中的生死搏杀和漫长归途的煎熬，此刻踏上坚实的土地，所有弟子都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疲惫。带队的元婴真人们也需领导着金丹筑基修士尽快将秘境所得汇总登记，便下令众人各自散去，返回洞府休整调养。

莫沉回到自己的洞府，先是痛痛快快地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与疲惫。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安置好灵兽环中的烛影和九秋螂，为它们补充了灵泉和灵石碎屑。做完这一切，他本想倒头大睡几天，好好养养心神。然而，念头一转，想到身上还压着诸多待办事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走到洞府客厅，只见桌案上堆满了厚厚一叠传音符，灵光闪烁，显然积压了不少消息。莫沉大手一挥，将所有传音符收入储物袋中。他整了整略显褶皱的衣冠，走出洞府，径直前往宗门处理庶务的核心之地——万筹殿。

心情不算明朗，加之想到稍后还能领取秘境的丰厚奖赏，莫沉便没有吝啬那两块灵石。他在山脚下的驿站处，租用了一只仙鹤，任由先和驮着自己在宗门内固定的线路上飞上，悠哉悠哉地向万筹殿行去。

万筹殿，这座象征着出云岫宗门运转中枢的宏伟建筑，在人来人往时更显其磅礴大气。殿宇高耸入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处处透露出千年大派的底蕴与威严。每当莫沉踏上那通往正殿、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九十九级台阶时，心中总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庄严肃穆之感，仿佛凡间国度举行登基大典般的隆重。好在殿门上方悬挂的巨大匾额——“万筹归一”，以及两旁立柱上蕴含前辈大能法力的门联，时刻散发着强大的灵压，提醒着众人此乃仙家重地。否则，真怕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会忍不住在殿前蓦然转身，振臂高呼一声“众卿平身”。

莫沉从侧门进入，穿过回廊，来到大殿正厅。厅内人头攒动，但秩序井然。他向负责分流引导的执事师兄道明来意是领取秘境任务奖赏的。那位师兄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一条队伍，莫沉便安静地排在了队尾。

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莫沉。他走到柜台前，恭敬地向负责发放奖赏的前辈执事行了一礼。那执事生得一副奇特相貌，眉毛和胡须都呈“八”字形，看起来颇为严肃。他眼皮微抬，示意莫沉出示身份令牌。

莫沉连忙将自己的身份令牌递上。八字眉执事接过令牌，指尖微动，一股精纯的神念探入其中，仔细查验令牌中的信息与秘境记录是否吻合。确认无误后，他并未立刻归还令牌，而是转身从身后的多层柜子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约莫脸盆大小的圆盘。

这圆盘材质奇特，非金非木，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暗青色，表面铭刻着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柔和而内敛的灵光。莫沉只觉一股远超法器的磅礴气息扑面而来，八成是件法宝。

“滴血。”八字眉执事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声音低沉。

莫沉不敢怠慢，心念一动，指尖一缕剑气闪过，逼出一滴殷红的精血，精准地滴落在圆盘中央。

执事见状，抬手一招，那圆盘便自行飞入他手中。他双手快速掐动几个繁复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掌心涌出一股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圆盘之中。

嗡——！

圆盘吸收了法诀和灵力，表面符文骤然亮起，流转不息。几行细小却清晰的金色文字在盘面上方一闪而逝，速度极快，莫沉只来得及瞥见模糊的影子。紧接着，八字眉执事神色微动，似乎从圆盘中获取了信息。他抬手一挥，两样东西便飞向莫沉。

“接好。”执事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此乃一万下品灵石的调度令牌，凭此令牌可随时前往饷财部兑换灵石，也可到陈药殿换取等值的灵丹妙药。此锦囊内，是宗门额外赐予、对你修行大有裨益的丹药。你的个人‘事筹’已按例划拨至你身份令牌中，自行查看即可。”说完，他将莫沉的身份令牌也一并抛还回来。

“一万灵石？！”

“嘶……这么多！”

“这小子是谁？竟能得如此厚赏？”

尽管八字眉执事的声音不高，但“一万灵石”这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周围等待的弟子中激起了轩然大波！一道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莫沉身上，惊羡、嫉妒，乃至毫不掩饰的贪婪，如同实质的芒刺，让莫沉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置身于狼群之中。

莫沉强压下心中的厌恶，面无表情地接过令牌和锦囊。他先将储物袋收好，然后拿起自己的身份令牌，分出一缕神念探入其中。当看到令牌内部记载的“事筹”数额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莫沉的心脏还是猛地一跳！

这个数字，大得惊人！粗略估算，这趟秘境之行所获得的宗门贡献点，其价值足以抵得上两个筑基期修士才能接取的困难等级的宗门任务！

这意味着，至少在未来的五年多时间里，他完全可以不用再为完成宗门任务而奔波劳碌，可以心无旁骛地闭关修炼，冲击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