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油灯忽明忽暗,将两道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沈倦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少年,粗瓷碗里的米粥热气氤氲,模糊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阿澈左耳后的朱砂痣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像一颗被岁月掩埋的朱砂印泥,终于在三年后重见天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沈倦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少年,三年前雁门关的血色黄昏如潮水般涌来 —— 阿澈倒在他怀里时,体温一点点变冷,七支狼牙箭穿透了少年的胸膛,他亲手合上那双圆睁的眼睛,指尖沾着的血在雪地里洇开一朵凄厉的红梅。
阿澈咽下最后一口米粥,用袖口抹了抹嘴,眼底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先生,您别怪赵将军,” 他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碗沿,“当年是我让他瞒着您的,我怕…… 我怕您知道我还活着,会不顾一切来救我。”
沈倦的指尖在膝头微微蜷缩,油灯的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为什么不告诉我?”
少年的肩膀颤了颤,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般。“那天雁门关破的时候,我中了箭倒在尸堆里,”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后来被契丹的医官当成活口拖走了,他们以为我是普通小兵,把我扔进了战俘营。我亲眼看见耶律洪基割掉了李将军胞弟的舌头,就因为他骂了句蛮夷……”
说到这里,阿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胸膛起伏着,像是要把三年来的委屈都咳出来。沈倦伸手按住他的后背,掌心传来的颤抖让人心头发紧。
“战俘营在漠北的苦寒之地,” 阿澈缓过气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天都有人冻死饿死,我靠着偷偷挖野菜才活下来。去年秋天趁着看守松懈,我跟几个弟兄逃了出来,一路乞讨着往南走,直到上个月才到朔州。”
沈倦望着少年指节上的冻疮疤痕,那些紫红色的疮疤层层叠叠,像是刻在骨头上的年轮。他突然想起云栖山的春天,漫山遍野的忘忧草开得正好,那时他总以为,只要离得足够远,就能避开所有的血腥与伤痛。
“你在朔州看到了什么?” 沈倦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枪尖。
阿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往沈倦身边挪了挪,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些许勇气:“我看到李将军…… 他跟耶律洪基的使者在城楼上喝酒。他们说,只要献出云州,契丹就封他做平南王。”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偷偷在驿站的柴房躲了三天,看到他们把反对的士兵都拖去了刑场……”
油灯爆出一声轻响,灯芯结了个灯花。沈倦沉默地看着跳动的火光,李嵩那张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脸在脑海中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阿澈描述的画面 —— 城楼上的酒杯碰撞声,刑场上的鲜血,还有那些倒在自己人刀下的弟兄。
“那个箭书,是你写的?” 沈倦问道。
阿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半截炭笔:“我不敢靠近云州,只能写了布条绑在箭上,朝着云州的方向射过去。我知道先生可能在云州,也知道这个法子很傻,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沈倦接过那截炭笔,笔杆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显然用了很久。他突然想起阿澈小时候,总爱拿着树枝在沙盘上临摹他写的兵书,少年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先生,我们现在就去杀了李嵩吧!” 阿澈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对不起您,对不起那些死在雁门关的弟兄!”
沈倦将炭笔放回少年手中,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朔风卷着沙砾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明日一早,你跟我进城。”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但不是去杀他。”
“为什么?” 阿澈不解地抬头。
“因为他还有用。” 沈倦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冽的风灌进来,吹得油灯剧烈摇晃,“耶律洪基急着立功,必然不会完全信任李嵩。他们之间,一定有破绽。”
阿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沈倦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眼前的先生跟三年前有些不一样了。云栖山的烟雨似乎磨平了他身上的戾气,却在眉宇间沉淀出更深沉的锋芒,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看似温润,出鞘时却能斩断乾坤。
天刚蒙蒙亮,沈倦就带着阿澈往朔州城走去。少年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衫,虽然依旧瘦弱,眼神却亮了许多,紧紧跟在沈倦身后,像只找到依靠的小兽。
朔州城门比记忆中更加森严,守城的士兵穿着崭新的甲胄,腰间却挂着契丹样式的弯刀。看到沈倦时,几个老兵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 有敬畏,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站住!” 一个队长模样的士兵拦住他们,目光在沈倦背后的雪饮枪上停留片刻,“进城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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