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412章 原来

明黄色的帷幔将褚妃温柔的目光隔绝在外，她迈出景乾宫大门时，门外已经备好了轿辇。

从外面看着，不过是一顶寻常的轻缎小轿。但是整个轿身是以紫檀木制成，通体透着淡淡的木质香气。打磨地极其用心，在冬日的清晨光下，泛着些许幽暗的微光。

长灵先是为褚妃披上斗篷，而后兴冲冲得跑到了轿辇边，兴奋地为褚妃掀开轿帘。轿帘以桃粉色的织锦缎子为底，边缘嵌着一圈蓬松柔软的银狐毛皮，温暖又华贵。

一阵冬日清晨的寒风吹进了轿辇中，吹开了两侧轿窗的帘子。轿子内的坐褥与靠背皆是用宝蓝色的织锦制成，上头用五彩丝线绣着精致繁复的复瓣缠枝莲纹。

褚妃看着那纹饰许久，眼眶一酸，稍稍躬着背，入了轿辇中。

柔软的锦缎撑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她长呼一口气，看着轿帘在自己的眼前落下，遮住了清晨的光亮。感受到轿辇离地，稳稳当当地往永宁宫的方向去了。

褚妃再也无需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唇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指尖抚过轿中的每一处纹饰。

或许是老天眷顾，顾桓祁当真在自己侍疾之时醒转，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也在睡梦中听见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这一年多以来，自己守着才华与情念，在这深宫的角落里暗自生长。终于，顾桓祁那轮明月也照到了自己的身上。

轿辇行在绵长的宫道上，宫人见了妃位的轿辇皆纷纷避让行礼。褚妃透过微微晃动的轿帘缝隙，目光从那些低着头的宫人身上扫过。

一种前所未有的居高临下的掌控感瞬时盈满心间。这就是权利的滋味吗。

野心的幼苗在位份晋升与赐下轿辇的滋养下，生长得愈发茁壮。

自己曾对顾桓祁有着救命之恩，如今又在他最虚弱之时守护在他身旁。这份感情的基础并不算是薄弱。

在不久的以后，她再也不必在宫宴上远远看着他与旁人牵手，再也不必满足于他片刻的垂怜。早晚有一日，可以真正站在那轮明月的身边，成为那个唯一能与他并肩而立之人。

待到那日，那缕月光就只会照在自己的身上。

那封家书既然顾桓祁已经看见，他现下也醒转了。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她沈清和遭报应的时候了。

褚妃挑开轿帘，看向重湘宫的方向。那个曾经自己想要追随、模仿的人，此刻也不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了。

轿辇的影子在冬日清晨淡薄的阳光下，渐行渐长，就如同褚妃那悄然滋长的野心一般。

*

小碟子从永宁宫里宣旨回来，先是净了手给顾桓祁端来一盏温热的参茶，又往寝殿的炭炉中加了两块炭火。

顾桓祁目光怔怔地看着炭火上的空气受热变形，蜿蜒上升，渐渐出了神。

小碟子不敢出声打扰顾桓祁的思绪，正要退出寝殿之时，却被顾桓祁唤住了。

“让秦善远入宫来吧。”或许是这些日子里除了汤药，只进了些米汤的缘故，顾桓祁的声音仍有些无力。

小碟子先是一愣，明白了顾桓祁的话后，才低声道：“皇上...”

话到嘴边，小碟子为难地抿住了嘴唇。若是直言劝谏皇帝勿要操劳，只怕会惹得龙颜大怒。于是道：“皇上，云骑尉此次是秘密回京都，这些日子里身在秦府，也不曾与外人见过面。此时若是急忙召云骑尉入宫，只怕会准备不妥，泄露了云骑尉的行踪。”

顾桓祁眸中绽出些许锐芒，思忖片刻，长舒一口气。才伸出颤抖的手，端起参茶轻呷一口，又费力地将那参茶搁回了小几上，“罢了，朕这才醒转，只怕如今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景乾宫呢，晚些吧。”

说完，在空中扬了扬手，示意小碟子离开。

小碟子抬眸，会意后，躬身一礼，连忙倒退了两步。

“皇贵妃...”顾桓祁终是将自己心口盘旋许久的话问出了口。他本不想追问的，可唇角若隐若无的甜蜜味道和他昏迷中所见到的那个背影，都不像是假的。

小碟子脚步一顿，无奈地叹了一口，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可皇贵妃离开时又特意嘱咐过，不要告诉皇上她曾来过。

殿中陷入沉寂，顾桓祁犹豫着许久，终于不甘心地还是问出了口：“她可有来过...”

小碟子实在忍受不了这气氛，扑通一下跪下身子，以额贴地，“皇上恕罪，奴才不敢欺君。皇贵妃娘娘确实来过。只是皇贵妃娘娘离开时叮嘱过奴才，勿要同皇上说起此事，奴才才不曾主动提起此事，还请皇上恕罪啊。”

顾桓祁虚弱的脸上泛起苦涩的笑意，似是在自嘲，又似是觉得可悲。

恨意翻涌时，从前温暖又鲜活的场面总是固执地浮现，与那家书上的字不断拉扯对抗。悲愤之中，他还是卑微地希望，她心中是有自己的，她是会惦念自己的。

小碟子稍稍抬起眼眸，看向龙榻上的顾桓祁，见他又再次陷入了沉思，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屏住呼吸退出了寝殿中。

顾桓祁独自靠在宽大的龙榻上，华贵的明黄色将他包裹着。炭火在炭炉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衬得空旷的寝殿无比沉寂。

随着小碟子的离开，寝殿里只剩下顾桓祁微弱的呼吸声与经久不散的汤药气息。

或许是太过虚弱而产生了幻觉，不知是从哪里来了一只蓝黄相间的蝴蝶在顾桓祁的眼前翩然飞舞着。

“你的蝴蝶飞了...”

顾桓祁想起御花园里的初遇，那时，她的眼神清澈又茫然，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原来这一切都是精心排演过的吗？她与自己的初遇，她研墨的动作，她喜欢的言**，还有她为自己做的菜...

八月二十日的那夜，烛光下的美人眉眼如画，她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唤自己「桓郎」，她轻声呼唤的那个人，她全心交付温柔的那个人，当真是自己吗？

「“沈清和，又是她沈清和。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沈清和。”」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心里眼里都只有她沈清和。”」

蓝氏那日的疯癫之状与尖利的叫喊声钻进顾桓祁的脑海中，「“不，你不爱她！你若爱她，怎么会舍得让她为人替身。”」

原来，那时蓝氏口中的那个「你」，说的是顾桓祎啊。

顾桓祁的心里乱极了，情绪复杂，又找不到出口。

理智告诉他，证据确凿，沈清和罪犯欺君，罪不容诛；可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却如同被利刃剜搅般，这痛楚清醒的提醒着他，他舍不得。

这种割舍不下的软弱让顾桓祁觉得愤怒，恨意与不舍，理智与情感在心中纠缠不清，像是一只匕首，将顾桓祁的心一点一点的凌迟。

顾桓祎得意的脸色浮现眼前，他的笑意从容，恭敬地唤自己“皇兄”。

他说：“皇兄可满意臣弟为你备下的大礼吗？”

一阵急怒攻入心室，“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地咳嗽让顾桓祁的胸口如被钝物击中般疼痛，他渐渐蜷缩起来，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

眼前的黄蓝蝴蝶仍在翩翩飞舞着，引得顾桓祁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立在衣架上。

顾桓祁无力地靠在床榻边上，无力地喘息着，看着那龙袍上盘踞在云端的金龙，在炭火烘烤的空气后缓缓浮动着，无力又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