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411章 云开

三日的光景，就在汤药的苦涩与炭火的轻响中悄然流逝。

金瓦上的冰雪一点一点地消融，化成清冽的冰水，从屋檐滴落到青石板上。一分春的香气在景乾宫寝殿内徐徐萦绕，却掩盖不住依旧凝重的的氛围。

侍疾的褚嫔脸色愈发的苍白了，而顾桓祁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血色。

冬日的阳光穿透窗纸，在寝殿中投下斑驳的光影，趴在床榻边上的褚嫔睫羽轻颤。许久，才费力地、强撑着睁开了双眼。

她先是抬眸，见顾桓祁仍在睡着，又抬手探了探顾桓祁的额头，确认他并未发热。这才从绣墩上站起身来，去了铜盆边上，简单洗漱一番后，如往常一般净了一块儿帕子，准备给顾桓祁净面。

她转身之时，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那双眼因久病而憔悴，满是红血丝。他用力地扯了扯唇角，疲惫的脸上堆满了勉强却温暖的笑意，眸中满是动容。

“皇上...”褚嫔声音颤抖着，手上一松，素帕应声落地，惊喜之情瞬间将她淹没，“皇上...您...”

顾桓祁的嘴唇动了动，却因为喉咙干涩而说不出话来。舔了舔嘴唇，唇边苦涩的汤药味道下，隐含着些许不真实的甜蜜。

褚嫔几乎是飞扑到龙榻边，却又在距离他咫尺之外猛然停下了脚步，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在御前失仪。她只是紧紧攥着手，眼含热泪地看着他，眸中的喜悦就快要夺眶而出。

顾桓祁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水...”

褚嫔旋即会意，连忙去倒来一杯温热的开水搁在一边。

她先是取来两个鹅羽软垫，又将顾桓祁搀扶起来倚靠在床边，用手中丝绢沾湿了他干裂的嘴唇，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温水喂进了他的口中。

褚嫔的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杯中泛起阵阵涟漪，照见她眸中的水光，与满溢的欣喜。

温水如甘露般润过喉咙，带走了这么久以来的喉头盘旋的清苦气味，也缓解了喉间的灼烧痛苦。

顾桓祁靠着床柱，目光澄明，看向褚嫔那张清丽依旧却难掩憔悴的脸，“朕...昏迷了多久了？”

褚嫔又倒来一杯温水放在床头，用丝绢为顾桓祁悉心拭去唇边的水渍，轻声答道：“回皇上的话，已经有四日了...”

“四日...”顾桓祁话有一顿，思忖片刻，“今日，已经是初五了？”

“回皇上的花，是，这会儿...大概是卯时里...”

顾桓祁缓缓闭上眼睛，昏迷前的那封家书猛地撞进视线中，锥心刺骨的背叛重新刺入了他的心口。顾桓祁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也渐渐褪尽了。

“皇上...？”褚嫔察觉到顾桓祁的异样，忙不迭起身就要往外走，“臣妾去为您传太医...”

她正欲离开，手腕却被轻轻拉住了。那手冰凉，力道也极细微。褚嫔愕然回眸，只见顾桓祁拉着她，朝她微笑着，“不必...陪朕说说话吧...”

仿佛一阵暖流流过褚嫔的身体，她浑身一怔，愣愣地点了点头，又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顾桓祁削瘦的脸颊。

“朕...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顾桓祁看着褚嫔，声音低沉又轻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梦里，朕听见有人在朕耳边说话，说...她新写了首曲子，要弹给朕听...还说...朕便是她心中想要的夫君...还说...”

褚嫔苍白憔悴的脸猛地烧了起来，一阵绯红颜色从脸颊烧到了耳朵根，她赶忙低下头去，又是雀跃欣喜，又是羞愤难当，“臣妾...臣妾...失言...”

正要收回手，却被顾桓祁牢牢握住，“朕还听见她说，知道朕喜爱桂花酿，要与朕同饮...”

褚嫔脸上的笑意霎时没了大半，被羞怯烧热的头脑也瞬间冷静了下来，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了她眸中的错愕。

这句话，她不曾说过。

而哲嫔不过是在这宫里混日子的闲人，从不对皇上的喜好上心。

桂花。

是沈清和！

褚嫔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沈清和居然来过！

沈清和可真是阴险，她居然在自己不在时来过！

“这些...可都是你说的？”

虚弱又平静地声音从头顶传来，褚嫔恢复了方才的笑颜，稍稍抬起红着脸，与顾桓祁对视一瞬又赶紧别开视线。脸上盈满了小女儿家的欢心与害羞，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真切，“臣妾也没想到，皇上竟都能听得见...”

顾桓祁的眸中升起一丝复杂情绪，又转瞬不见，“你怎知，朕喜欢桂花酿？”

褚嫔一愣，笑道：“臣妾恕罪，皇上是臣妾心中所想的夫君的模样，妻子留意丈夫的喜好，本就是分内之事。”

顾桓祁的呼吸一滞，从鼻孔中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褚嫔眼下的两团乌青，满是疼惜地温声道：“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你了。”

褚嫔连忙摇头，鼻尖一酸，两行晶莹的热泪从眸中滑落，“皇上能醒来，臣妾便不辛苦...”

顾桓祁看着褚嫔晶莹的泪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猛然触动，伸出手，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冰凉指尖触碰到温热泪水的一瞬，两人皆是一怔。

“朕可真是糊涂啊，真心待朕的人就在眼前，朕却恍然不知。”

褚嫔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顾桓祁，他说的就是那封家书。

他看到了，他知道，知道沈清和的真实身份。

褚嫔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着，期待着雷霆之怒降到沈清和的头上，这一日，不会远了。

唇角不可抑制地扬起来，褚嫔感受到顾桓祁冰凉的指尖中罕见的温柔，一滴甜蜜便化开了她这些日子所有的辛苦与酸涩，“皇上...”

“朕还想留你在身边说说话，”顾桓祁的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软，“只是看你这般憔悴的模样，朕哪里忍心呢。帮朕唤小碟子进来。”

“是。”褚嫔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起身离开了内寝，唤来了立在殿外的小碟子。

顾桓祁端坐在床榻上，虚弱的声音中含着不可撼动的威严，“传朕口谕，褚嫔侍疾有功，晋为妃，赐轿辇。”

“皇上！”褚妃惊讶地抬起头，“臣妾不为这些，只为了皇上...”

“朕自然明白你的心意，”顾桓祁出声打断，看着褚妃的目光殷切，真挚道：“可是，朕也想对你好啊。”

褚妃的心中翻涌着感激与欣喜，欣然点头，笑容纯净而明媚。她抚平衣裙上的褶皱，在龙榻前俯身叩拜，以额贴地，“臣妾谢皇上隆恩。”

顾桓祁满意地笑了，“快去吧，快回去歇息，待歇息好了，再来这儿陪朕。”

“是。”

褚妃在小碟子的搀扶下起身，倒退着往内寝外走去，抬头一瞬，正对上顾桓祁注视着她的目光。那目光满怀爱意，真真切切地落在自己身上。

原来爱人的目光真的是春日的暖阳，温暖柔和。

顾桓祁朝她扬了扬下巴，目送着她退出了内寝。明黄色的帷幔放下一瞬，顾桓祁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眸中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