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391章 后福

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尽了，被搁在一边，已经有半个月不曾添过香。

芜花用一根极细的小竹片，小心翼翼地给沈清和涂药，看着那纤细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刀口，自责又愧疚，“都怪奴婢太粗心了，还真的以为那安妃好心送来了白米...”

“好啦，”沈清和柔声说着，抬手捏了捏芜花的脸颊，“本宫这不是好好的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句轻叹，似在安慰芜花，也似乎在安慰自己。

芜花整理药瓶的手一顿，赶忙道：“呸呸呸，娘娘可不能说那个字。”

沈清和莞尔，将衣衫敛理整齐，起身往榻边去了。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榻上的木制小几，而后随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收进了棋盒中，看着棋局一点一点消失，深思被拉得老远。

想来这一局赢得也实在是艰辛。

诚王特意在「蓝姝慎」的名字上留下一个破绽，就是为了引沈清和猜疑，使得沈清和还没见过安妃，便有了防备。沈清和误以为蓝姝慎入宫争宠目的是为了得到皇帝信任，完成弑君的任务。由此沈清和为了推动蓝姝慎早些动作，假意踏入蓝姝慎的陷阱，将自己困于在重湘宫里，反倒给了蓝姝慎来杀自己的机会。

沈清和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奈、苦涩、还带着两分嘲讽的意味。

把最后一颗玉棋放回棋盒后，沈清和顺手拿起倒扣在榻上的棋谱。

“宫里的炭火用完了，内务府也没送新的来，奴婢去再烧些水，给娘娘换个汤婆子来吧。”芜花收拾好药瓶低声道。

沈清和的心神仍在棋谱上，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芜花见状，带着床榻上的汤婆子离开了寝殿，留下沈清和一个人在寝殿里安静地翻看着棋谱。

再入殿时，暮色已经渐浓了，芜花将一盏油灯放在小几上，又把汤婆子给了沈清和。正要离开，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

那是铜锁开启的声音。

“娘娘...”芜花低低唤了一声。

沈清和并未回答，悠悠放下手中棋谱，往廊下去了。

系在重湘宫外许久的锁链再次落地，回音悠长，如一声冗长的叹息，结束了沈清和的禁足。

“皇贵妃娘娘金安。”小源子手上端着圣旨，笑容中意味深长，向廊下的沈清和深深一揖。身后跟着两串宫人，手中捧着皇贵妃服制，还带着各色奇珍异宝，珠宝首饰，琳琅满目。

“皇贵妃？”芜花在沈清和身后不由惊叹了一句，“娘娘，咱们当真是「必有后福」啊。”

小源子立直身子，声音和缓，“皇上已经下旨，解了重湘宫的禁足，晋宸妃娘娘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娘娘往常的用度悉数送回，另按皇贵妃制添齐所需用度。稍后，杜鹃与杜若姑娘便会带着太子殿下，迁回重湘宫居住了。”

沈清和在廊下垂手立着，目光从那两串宫人的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里厉四与小丘子的头上，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厉四公公与丘公公也来了？”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赶紧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腰弯得极低，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容，谄媚又敬畏，声音颤抖着，“皇贵...贵妃娘娘...言重了。奴才给...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两位公公何须如此大礼？”沈清和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本宫还得有劳两位公公看看，今日内务府送来的这些东西，可还有哪件是逾制的？”

那两人闻言，瞬间面如土色，以头抢地，“奴才不敢，奴才昔日有不周之处，还请...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芜花紧紧抿着嘴唇，眸中绽出寒光，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个。

小源子似乎听出了些什么，脸色微变，转头看向厉四与小丘子。

沈清和并未回转更衣，也没让内务府的人将用品重新摆放。只是在廊凳上坐下身，神色平静，眸色比暮色还沉上几分，脸上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淡然与疲惫，温声道：“小福子可在？”

小福子从队伍的末尾迈出一步，看着廊下衣衫素净的沈清和，恍若隔世，不禁眼眶发热，“皇贵妃娘娘，奴才在。”

“打回去吧。”

沈清和微微扬手，衣袖在风中轻舞一下，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厉四与小丘子一颤，不停地在院中叩头，发出一阵纷乱又沉闷的声响。

小福子愣在原地，既痛恨又愤怒，却也不敢真的动手。

“愣着做什么！”半晌，芜花终于忍不住了，挽了袖子疾步下了石阶，一把扯住了小丘子的衣领，抡圆的胳膊掴了他一巴掌，怒骂道：“看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肆意轻贱旁的宫人。”

小丘子强咬着牙不敢叫出声音，结结实实挨了芜花一巴掌，鼻子一酸，口齿不清地唤道：“奴才谢芜花姑娘...”

一旁的厉四见状更是瑟瑟发抖起来，头埋得更低了，“奴才知错，皇贵妃娘娘恕罪啊！”

小福子见状，仍是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半步，“奴才...奴才不敢...”

沈清和打量着小福子，半晌，才悠悠道：“本宫先去沐浴更衣了，这两个人，就有劳源公公处置了。”

沈清和说完，扬手得芜花搀扶后，往浴室去了。

“是。”小源子看着寝殿的门重新合上，转身朝重湘宫门外低低做了个手势，门外疾步进来四个人，堵了厉四与小丘子的嘴，便将人架走了。

随即重湘宫的院子里重新热闹起来，从前被收走的帷幔、屏风，奇珍异宝和珍稀花卉，一样一样重新摆回的原处。

宫人们屏息凝神，不敢有半点怠慢，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稍有不慎惹了皇贵妃心烦，也和厉四、小丘子一个下场。

浴池中被加入洒满了新晋的香露与玫瑰花瓣，沈清和褪去身上的素色衣衫，进入温热的水中，轻舒一口气，任由水汽深润她未施粉黛的清澈眉眼。

身上各处深浅不一的伤口与淤青仍在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着沈清和，今日种种，得来不易。

寝殿内的油灯已经被换成了上好的蜡烛，四角皆奉了炭炉，房间里明亮如昼，温暖如春。香炉里也被重新加入了一分春，香气萦绕。

小路子环视着重湘宫里熟悉又陌生的华贵摆设，将早已准备好的赏银分发下去，待内务府的宫人千恩万谢地退出了重湘宫，重湘宫里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沈清和沐浴更衣完，穿着金线密织的皇贵妃服制，坐在铜镜前仔细重新添妆。她的眸光比以往更加深邃，像一颗经过打磨的明珠，沉静内敛。

不知何时，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立在内寝的珠链外，隔着摇曳的璀璨串珠，望着铜镜前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顾桓祁就那样远远的看着她，并未出声打扰。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满意足。

只是数月不见，她又清减了许多。皇贵妃服制是按照她从前尺码做的，并不合身，肩膀与腰身处似乎余出了好些。

沈清和看向铜镜里的那个明黄色身影，缓缓起身，转身之际，水光潋滟的眸子望向顾桓祁，声音轻柔，满含情意，“皇上。”

芜花无声地向皇帝周全了礼数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中。

听见沈清和的声音，顾桓祁的眼角莫名的湿润起来。一步步走近沈清和，珠帘在他身后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映着烛光，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顾桓祁难掩眸中的思念与愧疚，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开口时，声音略微沙哑，“清和。”

沈清和抿成一抹浅笑，朝顾桓祁伸出了手。

顾桓祁未经思索上前反握住她的手，指尖相触一刻，感受到一片冰凉，心头顿时升起一丝酸楚，“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怎会。”沈清和嘴上仍在逞强，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皇上曾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臣妾相信皇上。所以臣妾什么都不怕。”

顾桓祁心间一凛，将沈清和揽在怀中，怀抱温暖而有力，似乎要将沈清和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对了。”许久，顾桓祁忽然想起了什么，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