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390章 诅咒

一分春的清冽香气中似乎多了两份凛冽的寒意，那寒意射向安妃，仿佛要将她贯穿。

安妃纤薄的身子在浅淡的衣裙中瑟瑟发抖，即便再用力攥紧了拳头，镇定心神，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惧与翻涌的恨意。

她希望他是震怒的，是痛心疾首的，是不可置信的。至少证明她曾在他的心中有过一定的地位。

可是他没有，只是冷漠的，平静的，深邃的眸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惋惜。

从前的那些甜蜜与亲近，信任与偏爱，全都是假的。他一直在看着自己演戏，甚至在，配合自己演戏。

时间在尚宸殿的死寂氛围中无声流淌，许久，安妃松开拳头，泛白的指节重新充满了血色。

她轻轻挑眉，从腰间抽出丝绢，面上虽是一副怯怯模样，语气里却满是讽刺与嘲弄，“皇上如今怎的这般冰冷，莫不是忘了与臣妾温存时，在臣妾耳边亲昵软语的模样了？”

顾桓祁依旧面无表情，可他越是平静，越是毫无波澜，安妃便越是觉得耻辱，觉得悲愤，“皇上自然可以说，自己身上背负着为皇室绵延子嗣的责任。可是皇上，您日日喂臣妾喝下一碗避子药，与臣妾又何来绵延子嗣一说。”

炭炉里的炭火爆裂一声，顾桓祁无波的情绪好像也有了一丝裂缝。

香炉中袅袅的烟气给他的眼底蒙上了一层雾气，那双眸子中的情绪愈发难测。

安妃捕捉到顾桓祁神色的变化，用一种癫狂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狠狠道：“还不是为了你自己那些荒淫**，伪君子。”

顾桓祁的眉头终于稍稍蹙起，似是不悦，更似是一种不耐烦。

是对这尖利叫喊声的厌烦。

安妃像是被顾桓祁眸中的厌烦点燃了怒火，歇斯底里道：“顾桓祁，你眼睁睁看着我害死了你的孩子，害死的你的嫔妃，搅得这后宫不得安宁。”

手指颤抖着指向龙椅上那张冷漠的脸，“你为了自己的权利，为了自己的江山龙椅，任由我如此。你利用我，纵容我。你有什么资格为人父，为人夫？你有什么资格坐上这皇位！坐在这淋漓鲜血、阴森白骨堆砌的龙椅之上，你可安心啊？”

安妃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因恨意而变得嘶哑，面色扭曲，试图用最恶毒的语言激怒顾桓祁。

然而这咒骂却未让顾桓祁有半点怒意，他只是稍稍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即便大病初愈，仍虚弱着，却也在龙椅中挺直了脊背。垂着眼睑，如看着一只脚下的蝼蚁一般，满眼皆是轻蔑。

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坠，半晌，才轻笑一声，“怎么，你是有更好的人选，比朕更适合坐在这龙椅上？”

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却似一记重锤，砸在安妃的心上。方才的咒骂顾桓祁仿佛一句都没听见，他只在乎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或者，他早就有了答案，他只是在等自己亲口说出来，只是要一个证据。

要一个足以要了顾桓祎性命的证据。如此，他便可以以大清律法，杀了顾桓祎。

想到此处，安妃猛地抬起头，怒瞪着顾桓祁，狂笑不止，“顾桓祁，你可真是蠢。你这么想要我为你亲口指认那人，为什么不对我再好些呢？为何不再多宠爱我些呢？如此，让我陷在你的温柔中。或许，有朝一日，我便会为了你背叛他。可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揭穿我呢？”

顾桓祁摩挲着玉坠的手这才停了下来，俯视着安妃，徐徐开口，“朕本想给你贵妃之位，甚至打算停了你的避子药。若到了那一日，也许会为了腹中的孩子，弃暗投明。可是安妃，你越界了...”

顾桓祁说完，目光落在安妃额角的伤口上。

安妃一怔，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额角的伤处，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时，才恍然清醒。在这场戏中，皇帝看着自己无论如何作恶多端，皆忍下或者配合，唯有当自己的刀尖对准沈清和时，皇帝才忍无可忍，不再与自己做戏。

“沈清和，又是她沈清和。”恨意在心间翻涌，安妃倏尔更加癫狂起来，叫声凄厉，不知不觉间眸中竟有了泪意，“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沈清和，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心里眼里都只有她沈清和。”

顾桓祁轻叹一口气，愈发没了耐心，目含威势，“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是谁，派你到朕的身边来的？”

“不是的，你根本就不爱沈清和。”安妃仰起头，发丝散乱，黏在她的两颊与额角，血液与汗水混在一处，黏腻腥甜。一双桃花眼中再也不见半分柔情，怒火在疯狂地燃烧，“你若爱她，又怎么会与我温存，怎么会忍心见她母子分离，又怎么可能将她禁足？”

顾桓祁彻底失去了耐心，看着堂下近乎癫狂地安妃，只觉着耳边甚是吵闹，也懒得再与她多费口舌，“你既不愿意说，便罢了，朕也无暇与你...”

“不，你不爱她！”安妃怒吼着径直打断了顾桓祁，不停在翻找着顾桓祁不爱沈清和的证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没有输给沈清和。

安妃脚步纷乱，薄裙下勾勒出消瘦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一般，自言自语道：“你若爱她，怎么会舍得让她为人替身。”

顾桓祁的眸中瞬时绽出狠戾之色，杀意夺眶而出，薄唇轻启，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来，“你说什么？”

安妃的疯癫嘶喊，却似一根锐利的针，精准地刺向了顾桓祁内心最不可触碰的禁忌之所。

“对，你不爱她，”安妃盯着虚空之处，站定脚步，似乎寻到了一个立足点，近乎狂喜地扬声道：“对，你不爱她，你也不爱宋霜若。你只是利用她，也利用了宋霜若。你不过是想为自己赚一个专情的名声罢了。实际上你虚伪，滥情，背信弃义...”

“住口！”顾桓祁从龙椅上猛地站起身来，宽大的龙袍掀起一阵微风，吹散了香炉上的烟气，“来人！”

殿门应声而开，小源子带着四个宫人疾步入殿，“奴才在。”

“宸妃沈氏，即日起复贵妃之位，解除禁足。晋为皇位妃，摄六宫事。”顾桓祁沉着脸，甚至没有再看安妃一眼，“安妃蓝氏，言行无状，疯癫无礼。戕害皇嗣，陷害嫔妃。以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君上，有碍国祚，侵蚀国本。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是。”两个宫人上前，钳住了蓝姝慎的双臂，毫不留情地将她架了起来，粗暴地拖拽离开，她口中的咒骂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你既要护他，朕便成全你。你且等着，朕会让他与你，”冰冷的声音再次在尚宸殿内回响起来，顾桓祁强压着怒火，敛正神色，与蓝姝慎那双满是怨恨的桃花眼对视着，眉眼中尽是挑衅与玩味，淡淡吐出四个字：“共赴黄泉。”

四个字如晴天霹雳一般降在了蓝姝慎的头上，双脚在空中不断踢蹬着，拼命挣扎却解不开那钳制，目光如同利刃，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顾桓祁，我且等着，等着看你断子绝孙，看你万劫不复，看你...”

小源子浑身一颤，余光飞快地觑了一眼顾桓祁那铁青的脸色，不敢迟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帕子，一把塞进了蓝姝慎的嘴巴里。

目光示意宫人加快脚步，赶紧将蓝姝慎拖出去。

尚宸殿的殿门再次合拢，凄厉的呜咽声与猛烈的挣扎声被隔绝在殿外，方才被风吹散的烟气重新聚做一缕，不断上升。

顾桓祁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一阵晕眩之感再次袭来，身体微微晃动，摇晃一阵，顾桓祁重重跌入龙椅中。

他缓缓闭上眼睛，方才的威色与决绝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疲惫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