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394章 月下·共话江山

皇帝的御驾在酉时三刻，踏着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渊亲王府。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仪仗消失在长街尽头，王府门前跪送的众人，包括君临渊与萧云倾在内，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直起身。

府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隔绝开来。王府内，灯火次第亮起，仆役们开始无声而高效地收拾宴席后的残局。那份因皇帝亲临而强行维持的、紧绷的“祥和”气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君临渊与萧云倾并未立刻回内院。两人屏退左右，只带着青鸾与墨影远远护卫，沿着寂静的回廊，信步走向王府深处最高的建筑——摘星楼。

登上摘星楼顶层的观景台，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宴席间沾染的酒气与脂粉香。脚下，宸京城万家灯火，如同倒映在人间的星河，璀璨而安宁。远处，皇城的方向，宫阙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巍峨深沉，如同蛰伏的巨兽。

君临渊凭栏而立，玄色的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沉默地望着那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城，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白日里在皇帝面前展现的恭敬、沉稳，此刻尽数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萧云倾站在他身侧，夜风拂动她素色的披风。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份沉重。许久，她轻轻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今日这场‘君臣相得’，父皇演得…着实辛苦。”

君临渊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岂止是辛苦。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今日亲临，一番作态，与其说是为我二人撑腰，不如说是…敲山震虎。”他声音低沉，带着洞察世事的冷冽，“市井流言，他未必不知源头，甚至…可能乐见其成，以此试探风向，看我二人如何应对，看朝野反应如何。今日他当众斥责流言，看似维护，实则是将‘功高震主’、‘收买人心’这八个字，更清晰地烙在了所有人心上。他是在提醒所有人，也是在提醒我们——君是君，臣是臣，父是父，子是子。界限，不可逾越。”

萧云倾微微颔首，目光悠远：“恩威并施，帝王心术。他赐我‘护国夫人’这顶高帽，又将你我置于这风口浪尖。今日亲临，是恩，是安抚，更是将我们架得更高，让所有的明枪暗箭，都不得不冲着这耀眼的位置来。他坐镇深宫，看着便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喟叹，“这江山权柄，果然比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耗人心神。”

君临渊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萧云倾清丽而坚毅的面容上。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辉，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盛满了与他同样的洞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他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后悔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若当年，我选择另一条路…或许能得片刻逍遥？”他指的是主动交还更多权力，远赴封地。

萧云倾反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力量与温度，驱散了夜风的寒意。她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眼，眼中没有丝毫犹疑，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和温柔的笑意：“逍遥？与你在一起，何处不逍遥？”她轻轻摇头，“烽火连城也好，深宫倾轧也罢，只要与你并肩，荆棘密布亦是锦绣坦途。这条路是我们选的，这责任，我陪你担。”

她的话语轻柔，却重逾千斤。君临渊心头那因猜忌和权谋带来的冰冷与沉重，仿佛被这温柔而坚定的力量瞬间融化。他手臂微一用力，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萧云倾顺从地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那是战场的风沙与王府的墨香交织的味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君临渊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带着无限的感慨与珍重，“只是委屈你了。本该悬壶济世，逍遥自在，却因我卷入这无休止的漩涡。”

“不委屈。”萧云倾在他怀中抬起头，眼眸在月光下亮如星辰，“我的银针能救人，亦能守护我想守护的。我的谋算，用在战场是破敌，用在朝堂是安邦。能与你一起，守护这万千灯火下的太平，让医馆惠及更多贫苦，让书院育出济世之才，这便是我的‘逍遥’，我的‘价值’。”她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父皇忌惮也好，流言如刀也罢，只要问心无愧，只要携手同心，何惧之有？”

君临渊拥紧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目光再次投向脚下浩瀚的灯海与远方沉默的宫城。胸中因妻子的话语而激荡起一股豪情，驱散了阴霾。

“你说得对。”他声音沉稳，带着破开迷雾的坚定，“这江山之重，黎民之望，既已担起，便不容退缩。父皇忌惮，源于他自身的不安。我们越是谨小慎微，反倒显得心虚。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去做！屯田、戍边、兴医、办学、肃清吏治……做一切我们认为对江山社稷、对黎民百姓有益之事！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只要俯仰无愧天地，功绩自在人心！”

他松开怀抱，双手扶住萧云倾的肩膀，目光灼灼：“云倾，前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暗流汹涌。储位之争如悬顶之剑，父皇之心深不可测，宗室余孽、前朝旧怨也未必甘心蛰伏。但我已不再迷茫。这江山万里，这如画河山，”他指向脚下璀璨的宸京，“值得我们倾尽全力去守护，去让它变得更好。你可愿，继续与我携手，共赴这未知之局？”

萧云倾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最锋利宝剑般的光芒，那是属于战神的锐气，也是属于掌权者的担当。她唇边绽开一抹倾城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对未来的畏惧，只有全然的信任与坚定。她将自己的手再次放入他的掌心，十指紧扣，声音清越而有力：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行。君临渊，无论前路是锦绣坦途，还是万丈深渊，我萧云倾，生死相随，永不相负！”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挺拔的身影拉长，仿佛融入了这浩瀚的夜色与璀璨的灯火之中。这一刻，摘星楼上，唯余彼此的心跳与对未来的无限期许。远处宫城的阴影，市井流言的阴风，似乎都被这坚定的誓言暂时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