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355章 还政·以退为进

养心殿内那股无形的猜忌与重压，如同沉闷的雷云，悄然笼罩了整个宸京的上层。渊亲王府的书房内，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君临渊负手立于舆图前，目光沉凝，似在审视着西北的边防线。萧云倾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卷医书，却并未翻动，她的目光落在君临渊挺直的背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墨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低声禀报：“王爷，宫里的线报，今日早朝后，陛下单独召见了秦尚书，问及……王爷掌兵部事。”

君临渊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这已不是第一次了。皇帝看似随意的询问，背后那份刻意的试探和审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萧云倾放下书卷，走到君临渊身边，声音清缓却直指核心：“陛下龙体渐安，朝政也已步入正轨。然其对王爷权柄之忌惮，日甚一日。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她顿了顿，看着君临渊线条冷硬的侧脸，“王爷，当早做决断。”

君临渊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与萧云倾沉静的眸子对上。他的眼底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父皇之心，我岂能不知。”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功高震主，古来皆然。更何况，我这个‘主’，还是他的儿子。”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誊抄的奏报，上面详细记录着西北屯田的丰收和边镇稳固的景象。“这江山，这万民，重于泰山。”他的手指拂过奏报上的字迹，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若因我之故，再生波折，令朝局动荡，边陲不稳，非我所愿。”

萧云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赏。她明白君临渊的选择了。他不是畏惧，更非退缩，而是以江山社稷为重，行以退为进之策。

“王爷欲主动请辞摄政之权？”她轻声问。

“非请辞，是还政。”君临渊纠正道，眼神锐利，“权柄本非我所求，乃危局之下不得已而担之。如今父皇康复，理当亲理万机。我若恋栈不去，徒增猜忌，反落人口实。”他拿起早已备好的空白奏疏和御笔，“这第一份奏疏，便由我来写。言辞需谦卑恳切，姿态需放得足够低。”

他提笔蘸墨，凝神片刻，随即笔走龙蛇。字迹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内容却极尽恭敬臣服：

“儿臣临渊，诚惶诚恐，百拜叩首父皇陛下：父皇天威浩荡，龙体康泰，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儿臣才疏德薄，蒙父皇信重，委以摄政之责，如履薄冰，夙夜忧叹，唯恐有负圣恩。今幸赖父皇洪福，圣躬大安，乾坤朗朗。儿臣摄政之任，实如千斤重担，日夜悬心。恳请父皇体恤儿臣惶恐之心，收回成命，亲理朝纲，总揽万机。儿臣当恪守臣节，竭尽驽钝，为父皇分忧，为社稷效犬马之劳。伏惟陛下圣鉴！儿臣临渊再拜顿首。”

奏疏写成，墨迹未干，字里行间满是恭顺与恳求，将“惶恐”、“才疏德薄”、“千斤重担”、“恳请收回”的姿态做到了极致。

萧云倾在一旁静静看着，待他搁笔，才开口道：“王爷此疏，情理兼备，姿态已足。然仅此，恐难完全消解陛下心中块垒。”

君临渊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萧云倾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臣媳明日入宫为陛下请脉，侍奉汤药之时，亦可从旁进言。陛下如今最在意的，无非是龙体能否支撑繁重政务，以及……王爷是否真心甘愿放手。”

翌日，养心殿内药香氤氲。萧云倾为昭元帝行完针，侍奉他服下汤药。皇帝的精神似乎好了些，靠在引枕上，目光落在萧云倾沉静的侧脸上。

“父皇今日脉象平和许多，但切不可操劳过度。”萧云倾一边收拾针具，一边温言细语，如同寻常儿女关心父亲的身体，“国事虽重，然龙体乃国本。陛下不妨循序渐进，先将紧要政务理顺，待精力更充沛些，再全盘接手。有诸位阁老尚书在旁辅佐，陛下亦可省心不少。”

她的话语自然流畅，没有一句提及君临渊，却巧妙地暗示皇帝身体还需调养，不必急于一时，更点出朝中并非无人可用。

皇帝沉默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光芒闪烁。这时，高无庸躬身进来，双手捧着一份奏疏：“启禀陛下，渊亲王殿下有奏疏呈上。”

皇帝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他示意高无庸将奏疏呈上。展开明黄的绢帛，君临渊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一字一句读完，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复杂难辨。那奏疏中极尽谦卑的言辞，主动恳求还政的姿态，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他连日来猜忌筑起的心墙上。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萧云倾。萧云倾垂眸侍立，神色坦然，仿佛对奏疏内容毫不知情，只专注于手中的药箱。

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良久，皇帝才缓缓合上奏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绢帛的边缘。他看向萧云倾，声音沙哑地问：“渊儿他……近日……可好？”

“回父皇，”萧云倾恭敬回答，“王爷心系陛下龙体与朝局安稳，日夜忧思。西北戍边诸策推行虽顺，然细节繁冗，王爷常与兵部诸臣议事至深夜。臣媳观其气色，亦劝他保重，王爷只道‘分内之事，不敢懈怠’。”她的话语，再次勾勒出一个忧心国事、恪尽职守的亲王形象，与其奏疏中的谦卑姿态隐隐呼应。

皇帝再次沉默。他看着萧云倾，又看了看手中那份措辞恳切的奏疏，胸中翻腾的猜忌与那奏疏所展现的恭顺形成了强烈的冲撞。最终，那丝作为父亲、作为帝王残存的理智，以及对江山稳固的考量，似乎暂时压过了纯粹的忌惮。

“嗯……”皇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将奏疏轻轻放在枕边，“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萧云倾依言告退。走出养心殿，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她知道，君临渊这以退为进的第一步棋，已经稳稳落下。接下来，就看皇帝如何接招了。权力的博弈，无声处，往往惊雷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