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354章 猜疑·帝心难测

皇帝的康复，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朝堂。养心殿的御书房内，重新燃起了象征权力的龙涎香，每日的奏折开始源源不断地送入。昭元帝倚靠在特制的宽大御座上，半边身体依旧僵硬，只能用尚算灵活的右手批阅奏章，速度虽慢，但每一笔落下都带着帝王的重量。高无庸侍立一旁，低眉顺眼，动作却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

朝臣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御座上的变化。早朝之上，气氛变得格外微妙。皇帝虽然言语还有些滞涩，但目光如炬，扫过阶下群臣，那久违的帝王威压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当奏报西北戍边新策的进展、提及“摄政王殿下主持得力”时，皇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既无赞许，也无不满，让人揣摩不透圣意。

更让人心头打鼓的是，对于福王一案及其牵连的后续处置，皇帝在朝堂上只字未提。仿佛那场震动朝野、清洗了宗室领袖的大案，从未发生过。这种刻意的沉默，比雷霆震怒更令人不安。朝臣们噤若寒蝉，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文官前列，一身玄色亲王蟒袍、身姿挺拔如松的君临渊。

君临渊神色平静，垂眸肃立，仿佛周遭那无形的压力与窥探皆不存在。他如同深潭静水，将所有的锋芒与思虑都内敛其中，只余下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退朝后，养心殿的御书房成了另一个无形的战场。心腹老臣被秘密召见。

吏部尚书陆文渊，清流领袖，须发皆白，此刻躬身立于御案前，心中忐忑。皇帝将一份弹劾某地知府贪墨的奏折丢在案上，声音缓慢却带着冷意：“陆卿，以为此人该当如何？”

陆文渊斟酌着言辞：“回陛下，证据确凿，按律当革职查办，抄没家产，流放……”

“流放？”皇帝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朕，听闻福王府查抄所得甚巨？”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陆文渊，“朕病了这些时日，朝中的风气，可是……‘雷厉风行’得很啊？”

陆文渊心头猛地一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皇帝这是在借题发挥！表面上问贪官，实则是在质疑君临渊处置福王一案的手段过于酷烈，甚至……在暗示其有专权之嫌？他连忙跪下：“陛下息怒！福王谋逆，证据确凿，摄政王殿下为肃清朝纲，不得已而用重典，此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至于朝中风气，臣等自当恪尽职守，整肃吏治，不负陛下所托！”

“哼……”皇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再看陆文渊，疲惫地挥了挥手。陆文渊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出。走出殿门，被秋日微凉的空气一激，他才发觉自己里衣已湿透。

另一日，兵部尚书秦烈被召见。皇帝询问边军换防粮草事宜，秦烈详细回禀后，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渊王掌兵部，秦卿以为如何？”

秦烈是沙场老将，性格耿直，但也并非不懂朝堂机锋。他心中一凛，沉声答道：“回陛下，王爷总理兵部事，调度有方，知人善任，边镇诸将皆服膺。尤其屯田戍边之策，成效卓着，实乃固边安民之长策。王爷，公忠体国，乃陛下之福，江山之幸。”

“公忠体国……”皇帝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越发幽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秦烈告退后，皇帝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半边笼罩在阴影里。他看着自己依旧无法动弹的左手，眼中翻涌着屈辱、不甘，还有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君临渊，他的儿子，在他病重之时，以雷霆手段镇压宗室，稳定朝局，赢得朝野赞誉，手握重权，这份能力，这份威望，这份在他病榻旁建立起来的、几乎无可撼动的权威，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高公公连忙奉上参茶。皇帝推开茶盏，喘息着，眼神阴鸷地盯着虚空。他感念萧云倾的救命之恩，若非她，自己或许已成废人，但这恩情，丝毫不能抵消他对君临渊的忌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这个“他人”，是他的儿子，一个能力、威望、民心都足以威胁到他帝位的儿子！

“还政，还政……”他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仿佛在权衡着千斤重担。还政？将这份刚刚重新掌握在手中的权力交出去？他不甘！可不还？君临渊如今权倾朝野，羽翼已成，若他执意不肯放权，甚至，皇帝不敢深想下去，那念头让他遍体生寒。

“高公公……”皇帝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老奴在。”

“你说，渊王他想要什么？”皇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问高公公，又像是在问自己。

高无庸吓得噗通跪倒，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陛下！老奴，老奴愚钝，不敢妄测王爷心意！王爷，王爷对陛下的孝心，天地可鉴啊！”他只能含糊其辞，心中叫苦不迭。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疲惫和孤寂。他挥了挥手，示意高无庸退下。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他一人，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摇曳的烛火，陷入长久的沉默。猜忌如同藤蔓，在他心中疯狂滋长，缠绕着理智与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