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完全实体化那天,风息崖的晨雾里飘着股清苦的药味。
不是青砚常带的草药香,是种更沉的味道,像陈年的墨混着晒干的艾叶。铁蛋正在给忆桥的藤蔓绑支架——最近忆桥长得疯,新抽的藤条总往生命树的树洞里钻,得用竹架把它们引到阳光里去。他刚系好最后一个结,就听见身后传来木杖点地的声音,笃、笃、笃,节奏比青砚的木杖沉,像敲在石头上。
“青砚没说他有师兄。”水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正蹲在地上捡忆桥掉落的白花,黑团的银丝在她指间绕来绕去,织着个小小的网,想把花瓣都兜住。
来人身穿件洗得发白的藏青道袍,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用根木簪绾着,簪头刻着个“砚”字——和青砚的木杖头一模一样。他怀里抱着个蓝布包,包角露出点泛黄的纸边,药味就是从包里散出来的。
“在下墨砚,青砚的师兄。”他拱手时,铁蛋注意到他左手食指少了半截,伤口已经长平,只剩个圆圆的疤,“奉师门之命,送样东西给你们。”
他解开蓝布包,里面是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时空共生志”五个字,墨迹有点晕,像被水浸过。书页边缘卷得厉害,显然被翻了很多次,每页的天头地脚都写满了批注,字迹和青砚很像,只是更有力道。
“这书……”石粒刚想伸手碰,墨砚突然按住书页,指腹在“共生”二字上敲了敲:“先说好,书里的法子能让少年彻底留在风息崖,再不用分影子在记忆空间,但代价你们未必愿付。”
少年正坐在忆桥的藤蔓上,手里转着铁蛋给他做的小齿轮,闻言突然停住:“什么代价?”
墨砚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的插画——画着棵开花的桥,桥身缠着根银色的丝,丝的末端系着颗果实,旁边写着行小字:“永恒结,以羁绊为线,以生机为引,结成型,影归位,桥止生。”
“忆桥会停在现在的样子,再也长不了了。”墨砚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件寻常事,“它的藤蔓不会再抽新芽,花不会再开第二季,果实也结不了了。简单说,就是把它的‘生长’,换成你的‘永恒’。”那天的午饭吃得很安静。
铁蛋烤的鱼有点焦,他平时不会犯这种错;水纹给黑团拌的丝液里放多了云棉油,银丝黏糊糊地缠在一起;石粒的麦饼忘了放糖,嚼起来像在啃干柴;少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盯着碗里的野果干——那是他昨天刚从忆桥的藤蔓上摘的,红得像小灯笼。
“要不……再想想别的法子?”石粒先开了口,拓片在她膝头卷成一团,金线没精打采地垂着,“青砚说不定还藏着别的古籍,我们可以去找找。”
“墨砚说这是最后一步。”铁蛋把焦鱼拨到自己碗里,“他师门守了三百年的时空法则,不会拿这个开玩笑。”他瞥了眼窗外,忆桥的藤蔓正缠着新搭的竹架往上爬,最顶端的嫩芽顶着层绒毛,像刚出生的小鸟。
水纹突然站起来,往忆桥的方向走。黑团的银丝跟着她,在她身后织出条银色的路。众人跟过去时,看见她正踮脚摸忆桥新开的花——今早刚绽开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嫩得像能掐出水。
“它春天的时候只开了三朵花,”水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现在满架都是,风一吹像下雪。”她指着藤蔓上的一个小芽,“这个芽昨天还只有指甲盖大,今天就长了半寸,你看它多着急长大啊。”
少年蹲下来,看着忆桥的根须——它们在土里盘成一团,像只握紧的拳头,正努力往更深的地方钻。“它好像……很喜欢现在的样子。”他突然笑了笑,眼里却有点湿,“我在记忆空间的时候,总盼着能摸到真实的东西,现在摸到了,却要让它停下来……”
黑团的银丝突然缠上忆桥的藤蔓,丝体上的印记一个个亮起来:有少年刚实体化时巴掌大的身影,有四人在花架下吃麦饼的笑脸,有铁蛋给藤蔓绑支架时打的结,有水纹捡花瓣时兜起的网,还有石粒拓片上画的桥……
“它记着呢。”水纹的声音有点发颤,“它把我们做的事都记在藤上了,就算不长了,这些也不会消失啊。”
铁蛋突然扛起斧头往竹林走,众人愣了愣,赶紧跟上。他砍了根最粗的竹子,坐在石头上削起来,木屑纷飞,很快就削出四根光滑的竹条。“给忆桥搭个新花架,”他头也不抬地说,“要最结实的那种,就算不长了,也得让它的花架漂漂亮亮的。”
少年看着他手里的竹条,突然跑回屋里,翻出墨砚留下的《时空共生志》,指着插画里的永恒结:“这个结,是不是得我们四个一起织?”月圆夜来得很快。
墨砚没走,他在风息崖的角落里搭了个简易的草棚,整天抱着《时空共生志》翻,偶尔抬头看看忆桥,眼神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惋惜。他说永恒结得在子时织,那时的月光最“纯”,能让结的能量更稳。
铁蛋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材料:从生命树最粗的根上削了块木片,用来固定结的中心;从忆桥最壮的藤蔓上剪了段枝条,去皮后抽成四根细藤——分别代表他、水纹、石粒、少年;黑团的银丝早就备好了,是它最近新长的丝体,白得发亮,韧性比以前强了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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