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拍图被放大成海报,贴在祠堂的青砖墙上,图中每粒糖串的光斑都被标注了编号。枣禾站在图前,指尖点向编号73的光斑:“这是2010年的串。”光斑旁的小字写着“含巧克力渣”,她记得那天父亲用省下的烟钱,给她买了支巧克力糖葫芦,糖渣掉在衬衫口袋里,被体温焐成了黏糊糊的小块。
“编号156是暴雨夜补的串。”族里的老会计用红笔圈出另一处光斑,“那年祠堂漏雨,糖串被淋湿,你三婆连夜重熬糖,天亮时手指肿得像胡萝卜。”图中那处光斑确实比别处亮,像裹了层额外的糖衣。
孩子们围着海报数光斑,枣苗数到第2024个时停住:“姐姐,为什么最后这个光斑在晃?”
枣禾抬头,窗外的阳光刚好掠过横梁,糖串的影子在地上摇,“因为它在等新的糖串挂上来。”她指着图外的空白处,“这里会一直留白,给还没出生的人。”
祠堂的铜钟突然敲响,是三婆的声音在院里喊:“熬糖了——”声音裹着热气,撞在海报上,那些光斑仿佛真的晃了起来,像无数颗心跳。每串糖的木牌背后,都刻着对应的树纹拓片。枣禾翻到编号73的木牌,拓片上的树纹比旁边的串深半分:“这年的树长得最急。”那年父亲在外打工,寄回的钱里夹着片枫叶,叶脉上写着“想尝尝家里的糖”。她和三婆熬了双倍的糖,多串了十颗,挂在最高处,说“让风带给爹”。
糖串每年会下沉一寸,由族里的年轻人用麻绳重新固定。今年轮到枣禾和枣苗,两人踩着高梯,麻绳勒得手心发红。“为什么非要下沉?”枣苗咬着牙拽绳,绳结突然松了,一串糖掉在地上,糖衣摔裂,露出里面的枣核——核上竟长了层薄霉,像片微型的森林。
“这是2003年的串。”枣禾捡起核,霉斑的形状像极了当年的洪水水位线,“那年涨水,祠堂被淹,这串泡了三天,核却没烂。”她用纸巾擦掉霉斑,核上的牙印依然清晰,是祖父年轻时咬的。
三婆提着铜锅过来,锅里的糖浆冒着泡:“烂不了,核里藏着劲呢。”她舀起一勺糖浆,往核上淋,“你看,新糖裹上去,又是一串好的。”
霉核被重新裹糖,挂回横梁时,光斑在航拍图上亮了些。枣禾摸着被麻绳勒红的手心,突然懂了为什么糖串要下沉——不是旧的在退,是新的在长,像树的年轮,每圈都踩着前一圈的印记往上走。祠堂的地窖里,藏着张更大的图,上面用糖渣拼出了全村的轮廓。枣禾掀开地窖门的锁链,铁锈蹭在手心,像抹了层粗砂。“这是1987年的渣。”她捡起地图边缘的粒褐色渣,“三婆说,那年的糖熬糊了,全村人都说‘糊味里有劲儿’。”
渣子拼出的小路弯弯曲曲,恰好是孩子们捡糖渣的路线。枣苗在“自家院子”的位置发现粒带牙印的渣:“这是我掉的!”去年她换牙,咬糖串时把乳牙磕掉半颗,混着糖渣埋在了这里。
“每个漏网的渣,都是没说出口的话。”枣禾把新捡的渣按进“学校”的位置,那里缺了块,“比如爹当年寄枫叶时,肯定想说‘想家了’。”
地窖的墙上挂着把铜勺,勺底刻着“熬糖九十九”,是三婆的师父传下来的。三婆说,当勺底刻满“九十九”,就要换把新勺,但新勺必须用旧勺的铜熔进去。现在的勺,已经刻到第七个“九十九”。
“新勺里有旧勺的劲。”三婆总在熔铜时说,火光照着她的白发,“就像糖渣里有没说的话,核子里有没断的劲。”横梁的承重记录记在泛黄的账本上:1990年“挂三百串,梁微弯”;2005年“挂六百串,加了副梁”;2024年“挂两千零二十四串,梁身沉降三厘米”。会计在最新一页写着“建议换梁”,却被三婆划掉,旁边添了行字:“梁会越长越硬。”
枣禾请来了建筑队,队长对着横梁摇头:“木头老了,再挂就要断。”
三婆却端来刚熬的糖浆,往梁上抹了层:“你看,它在喝糖呢。”阳光下,糖浆渗进木纹,梁身竟真的泛起油亮的光。
“当年建祠堂的老木匠说过,”三婆摸着梁上的刻痕,“好木头能记恩,你喂它甜,它就替你扛重。”
队长半信半疑,却在检测时发现,梁的承重系数比去年还高了五个点。
深夜,枣禾偷偷爬上横梁,躺在糖串下方。月光透过糖衣,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场星星雨。她数着光斑,每数一个,就想起一段日子:父亲的枫叶、三婆的肿手、枣苗的乳牙……数到第2024个时,光斑突然晃得厉害。
“别数了。”是枣苗的声音,她抱着床小被子爬上来,“三婆说,星串的重量,要留着给明天的太阳称。”
两人并排躺着,糖串的影子在天花板上织成网,把所有的日子都网在里面,暖乎乎的。祠堂的玻璃柜里,那片透明糖衣被嵌在樟木托上,旁边摆着放大镜。孩子们排队来看,指尖在玻璃上比划着字的轮廓——阳光透过糖衣时,彩色的字会在对面墙上投出流动的光斑,像一群跳动的糖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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