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望的笔尖悬在日志纸上方三毫米处,笔尖的墨珠颤巍巍的,像颗悬而未落的泪。这张纸是阿穗用紫藤花汁染的,泛着淡淡的紫,边缘还留着她用指甲掐出的小齿痕——她说“这样纸就不会乱跑,像被按住的念想”。
舱外的星尘正以每秒七光年的速度掠过,撞在舷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用砂纸轻轻打磨玻璃。钟望的目光落在纸页顶端的日期栏:“新元37年,霜降,距家星100.8光年”。这个数字是阿零算的,数据流在控制台上游走时,特意把小数点后保留了一位,“这样显得离‘家’近点”,它的电子音里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颤。
“写点暖的。”陈叔的烟袋锅在舱壁上磕了磕,火星落在地板上,烫出个小小的黑点,“上次写‘陨石带的冰碴子割破了帆’,阿禾夜里偷偷哭了半宿,以为船要沉了。”他说着往砚台里撒了把桂花,“这是从木船望归号换来的‘忆桂’,泡在墨里,写出来的字能带着香。”
钟望的笔尖蘸了墨,墨汁里浮着细小的桂花粒,像把碎星星揉进了黑夜里。他想起今早阿禾烤的米糕,蒸笼掀开时的白汽里,她举着块带焦斑的米糕笑:“这样才香,像奶奶灶上的锅巴。”那焦斑的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逗号。
“就写米糕吧。”阿穗的声音从帆绳那边传来,她正踮着脚给船帆系红绳,绳结是老样子——周婶传下来的“平安结”,每个结里都裹着片桂花叶,“霜降该吃甜的,老辈人说‘糖能粘住跑掉的念想’。”
笔尖终于落在纸上,墨珠晕开的瞬间,钟望听见细微的“啵”声——像米糕上的糖霜在嘴里化开的响动。他写下第一行字:“阿禾的米糕焦了边,甜得有点苦,像爷爷泡的浓茶里忘了搁糖。”
写到“爷爷”两个字时,笔尖顿了顿。墨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圈,像爷爷烟斗烫在日志上的那个。钟望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爷爷把他架在脖子上摘桂花,竹篮里的花堆得冒了尖,爷爷的白胡子上沾着黄色的花瓣,“等望归号回来,就用这花给你蒸米糕,放三倍糖”。可那年的桂花最后都晒成了干,装在铁皮盒里,跟着爷爷的骨灰一起埋在了后山。
“别停。”陈叔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是用青铜望归号换来的“忆火”烤的,皮焦肉嫩,烫得人指尖发麻,“字断了,念想会卡在墨里出不来。”
钟望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焦糊味漫进喉咙,他接着写:“阿零说,米糕的焦斑在光谱仪下像个逗号,是‘未完待续’的意思。它还说,昨天检测到木船望归号的航线,他们的日志里也写了米糕,只是他们的糖放得比我们多,字里的甜味能透过星尘飘过来。”
写到这里,墨里的桂花突然浮了起来,在纸上拼出个小小的船影。钟望认出那是青铜望归号,船帆上的甲骨文“家”字在墨里闪着青绿色的光,像被水泡透的铜器。
“他们在跟我们打招呼呢。”阿穗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点了点船影,“你看船尾的绳,是‘追念结’,只有遇见同路的船才会系。”
钟望的笔尖又悬了起来,这次是在“逗号”两个字后面。他突然想加句“爷爷,你的米糕我记住了”,可墨珠在笔尖凝了半天,终究没敢落下。阿零的数据流突然漫过纸页,在空白处画了个笑脸,“电子记忆不会忘,但手写的牵挂,留个空才好——像给风留个口,让它把话捎过去”。日志纸被风吹得掀起一角时,钟望正在写第三段。风是从舱顶的破洞钻进来的,那是上次穿过陨石带时被撞的,阿树用块红布蒙着,布上绣着个没完成的“家”字,线脚松松垮垮的,像串连不起来的牵挂。
“新元37年,霜降,星尘里飘着米糕香。”他的笔尖在“香”字后面顿住,墨珠滴在纸上,积成个小小的洼。窗外突然掠过艘船,船帆是半透明的,上面的“家”字由无数个名字组成,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个逗号,像串没说完的话。
“是‘无名望归号’!”阿树举着望远镜喊,镜片上的霜被他呵出的白气融了个小圈,“他们的船员都是孤儿,船帆上的名字是捡来的——有的是漂流瓶里的信,有的是坠毁飞船的铭牌,还有的是星尘里拼出的字。”
那艘船的船员正朝他们挥手,有人举着块烤焦的面包,面包上的焦痕像个逗号;有人捧着个空罐头,罐头底用指甲刻着“想”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伸过来的手。
钟望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动:“无名望归号的船帆上,有个名字和爷爷的一样——‘钟守业’,后面的逗号沾着点糖霜,阿零说光谱分析显示,那糖霜的成分和我家铁皮盒里的一模一样。”
墨里的桂花突然剧烈晃动,纸页上的船影开始移动,青铜望归号、木船望归号、银灰望归号……越来越多的船影在墨里显形,它们的航线在纸上交织,最后都指向同一个点——那个由桂花粒组成的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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