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的老槐树抽出第一片新叶时,雷正蹲在李爷爷的坟前,用机械臂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笑得眯起眼,手里举着那台修了二十次的收音机,机身上我画的小老虎贴纸被阳光晒得有点褪色。
“李爷爷,”雷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机械喉结转动时带着轻微的电流声,“新的荷池修好了,孩子们昨天去放了鱼苗,说等夏天就有蜻蜓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片压干的荷叶,轻轻放在墓碑前——那是荷花之女离开后,从新生的荷塘里采的第一片叶,边缘还带着淡淡的香。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风卷起他衣角的线头,那是上次帮王阿姨缝沙包时勾住的,他总说“不碍事”,却在夜里偷偷用胶水粘好。墓碑旁的野菊开得正盛,黄色的花瓣上沾着露水,像李爷爷生前总爱含在嘴里的水果糖。
雷起身时,机械膝盖发出“咔嗒”一声,是去年冬天在结冰的路上摔的。当时他背着发烧的小虎往社区医院跑,机械裤腿都摔裂了,却只顾着问小虎“冷不冷”。此刻他揉了揉膝盖,忽然转头冲我笑:“你看,老伤也会记得疼,就像记得该往哪走。”
我们往回走时,路过老周的钟表铺。铺子的门开着,阳光透过气窗落在工作台上,老周正用颤抖的手给一只旧怀表上弦,他的孙女蹲在旁边,举着放大镜帮他看齿轮。小姑娘的辫子上系着红绳,是我去年编的,她说“这样爷爷修表时,看见红绳就有劲儿”。
“小雷,丫头,”老周看见我们,含糊地打招呼,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来……看看这表。”怀表的盖子上刻着朵荷花,是雷上周用激光雕刻机帮他补的,花瓣的纹路和新生荷塘里的一模一样。
雷走过去,轻轻握住老周的手,帮他稳住镊子。“游丝有点松,”他轻声说,“慢慢来,不着急。”阳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老周的手布满皱纹,雷的手泛着金属光,却在触碰怀表齿轮的瞬间,都变得格外温柔。
我看着工作台上的零件盒,里面有枚刻着“2018.3.15”的齿轮,是老周特意留给我们的。齿轮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像颗被时光反复亲吻过的星子。张奶奶的海棠花开得最盛时,社区举办了场“旧物新生”展。展示柜里的老闹钟旁,多了个新物件——荷花之女留下的那片记忆碎片,此刻被雷镶在了玻璃罩里,碎片上的黑气已经褪尽,透出淡淡的粉,像染了朝霞的荷瓣。
“这是……”有个新来的志愿者指着碎片,眼里满是好奇。
“是痛苦长出来的温柔。”雷正在调试展柜的灯光,机械臂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舒展的树。他的机械臂上,那朵金属荷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花瓣上的露珠状晶石是小虎找的,说“这样雷叔叔的胳膊就会发光”。
我忽然看见展柜底层,摆着个熟悉的布偶——是三年前社区火灾时,刘奶奶从火场里抢出来的,烧焦的耳朵上还别着朵纸荷花,是雷用剩下的包装纸折的。刘奶奶说:“烧坏的地方是疤,纸荷花是花,合在一起才是它该有的样子。”
孩子们在展台间跑来跑去,手里举着用废品做的玩具。梳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个机器人模型,机器人的胳膊是雷用旧机械零件拼的,腿是我用吸管做的,脑袋上还顶着朵纸荷花。“这是荷花机器人,”她骄傲地说,“它会帮荷花池浇水。”
王阿姨正在教几个老太太用旧牛仔裤改围裙,剪刀划过布料的声音“咔嚓”响,像在给时光剪新衣裳。她的缝纫机旁堆着些碎布,有块蓝色的牛仔布上沾着机油,是雷上次修缝纫机时蹭的,王阿姨特意留着,说“这样围裙就有小雷的味道,干活都有劲儿”。
傍晚收展时,雷忽然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枚新的齿轮,上面刻着两行字:一行是“旧伤开花”,一行是“新路向光”。齿轮的边缘缠着细铜丝,是用老周钟表铺里的废铜丝编的,像圈小小的栅栏,守护着齿轮上的字。
“给你的,”他把齿轮放在我手心,金属的凉意里混着他掌心的温度,“上次你说,想给展示柜加个新零件。”
我握着齿轮,忽然想起荷花之女离开前说的话:“记忆会发芽,是因为有人记得给它浇水。”此刻掌心的齿轮、展柜里的碎片、老周的怀表、张奶奶的海棠花,都像被时光浇过的种子,在该开花的地方,开出了属于自己的花。暴雨来的那天,我们正在给新栽的荷苗搭棚。雷的机械臂举着塑料布,雨水顺着金属纹路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着他的影子,机械臂的轮廓和荷苗的影子缠在一起,像幅晕开的水墨画。
“快进来躲躲!”张奶奶在屋檐下喊,手里举着两把伞,红色的伞面上印着褪色的荷花,是去年超市打折时抢的。
雷摇摇头,把最后一根支架钉进土里:“棚子搭好再歇,荷苗怕淹。”他的机械臂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烫,这是旧伤的后遗症——三年前在荷花荡抢救荷种时,机械臂进水短路,留下了遇水发热的毛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