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朽烂船板被整块掀起!腥咸的江风裹着刺骨的寒意猛然灌入!昏沉的光线下,几张沟壑纵横、被海风和日光刻满皱纹的老脸堵在洞口。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杀意,只有惊愕、警惕,以及一丝深藏的麻木。他们手中握着磨尖的鱼叉和沉重的船桨,叉尖虽无幽蓝,却闪着粗粝的寒光。
当先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骨架粗大,披着湿漉漉的蓑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船腹内的狼藉。当他的视线掠过沈知意怀中那覆盖着深褐药膏的狰狞刀伤,掠过慕素影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颊,最终落在那只被沈知意掰开、散发着浓烈异香的朽木箱时,瞳孔猛地一缩。
“海…海龙脂?”老者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他身后几个精壮渔民也发出低低的吸气声,盯着那箱深褐膏体和散落的枯叶,眼神复杂,有贪婪,有敬畏,更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沈知意紧绷如弓弦的神经并未放松。他左臂环着慕素影,身体如同护崽的伤兽,死死挡在她与洞口之间,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锁住每一个渔民的动作,牙齿紧咬,肋下嵌入的铜钱随着急促的呼吸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不知道“海龙脂”是什么,只嗅到浓烈的危机。
老者并未上前,只是缓缓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捻起一点散落在泥地上的深褐色药膏碎屑,凑到鼻尖深深一嗅。那浓烈的辛辣苦涩直冲脑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水鬼帮…要杀的是你们?”他抬起眼,浑浊的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沈知意残破染血的身躯。
沈知意喉咙滚动,嘶哑地挤出两个字:“…是。”
老者沉默。船腹内只剩下风声呜咽,和慕素影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她背上的药膏似乎与寒气激烈交锋,苍白的皮肤下透出病态的潮红,冷汗浸湿了额角的碎发。
突然,老者猛地站起,动作带着常年搏击风浪的利落。“抬走!”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去老疤头那儿!”
“疤爷?!”身后一个年轻渔民失声叫道,脸上露出明显的惧色,“他…他不见生人…”
“抬走!”老者厉声重复,不容置疑。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慕素影背上那触目惊心的药膏,“她快死了!这海龙脂…只有老疤头知道怎么用!”
几个渔民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那老者鹰隼般的目光下屈服。两个精壮汉子收起鱼叉,小心地避开慕素影背上的伤处,合力将她从沈知意冰冷的臂弯中抬起。冰魄剑被另一个渔民拾起,剑身寒芒一闪,映出他眼底的惊惧。
“你,”老者指着几乎无法动弹的沈知意,“还能走?”
沈知意牙关紧咬,挣扎着想站起,右肩的麻木和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几晃,终究还是半跪在泥浆里。他用染血的左臂死死撑住地面,才未倒下。
老者皱了皱眉,没再说话,只是对旁边一个半大少年使了个眼色。那少年犹豫了一下,上前搀住沈知意残破的左臂。少年力气不大,但这份支撑让沈知意终于勉强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一行人沉默地钻出破船骨架的阴影,踏入滩涂的泥泞。腥风扑面,远处江涛呜咽。死寂的渔村依旧沉睡,但那些黑沉沉的竹棚茅屋,此刻在沈知意眼中如同无数蛰伏的兽口。方才那低沉诡异的号角声,仿佛还萦绕在潮湿的空气里。
老者走在最前,披着蓑衣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移动的礁石。抬着慕素影的汉子脚步沉重而急促。搀着沈知意的少年咬着牙,努力支撑着他摇晃的身体。
滩涂尽头,几栋竹棚歪斜地挤在一起,比别处更显破败。其中一栋竹棚格外低矮,竹门紧闭,门板朽烂发黑,缝隙里不见丝毫光亮,散发出一种陈年的、混合着草药和死水的怪异气味。
老者停在门前,没有敲门,只是低沉地咳了一声。
门内一片死寂。
老者又咳了一声,声音提高了些:“老疤!开门!有海龙脂的伤!”
“……”
门内依旧死寂。
抬着慕素影的汉子面面相觑,年轻渔民脸上惧色更浓。
就在老者眉头拧紧,似乎要强行破门之际——
“吱呀……”
朽烂的竹门从里面被拉开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陈年鱼腥、腐烂草药和某种动物腥臊的怪味,如同实质般扑面冲出,熏得众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门缝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只眼睛,在黑暗中幽幽亮起。
那不是人的眼睛。
浑浊、布满黄翳,瞳孔缩成一条冰冷的竖线,如同某种深海的凶鱼,死死地、毫无感情地钉在众人身上,最终,落在那被抬着的、覆盖着深褐药膏的身影上。
“抬…进来。”一个极其干涩、嘶哑,如同两片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从黑暗深处飘了出来。
老者如释重负,挥手示意。
沈知意被少年搀扶着,一步一晃地踏进那散发着浓烈怪味的黑暗。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浓稠的黑暗和刺鼻的气味瞬间将他吞噬。他只能听到身旁少年紧张的喘息,和自己肋下那枚铜钱随着心跳摩擦骨头的、细微而清晰的咔哒声。
竹门在身后合拢的刹那,浓稠如墨的黑暗和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便如同活物般缠了上来,堵住口鼻,压进肺腑。沈知意被少年搀扶着,每一步都像踩在棉絮上,肋下那枚铜钱随着心跳,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带来骨缝深处清晰的咔哒声,如同死亡的秒针在体内滴答作响。
“疤爷…”扶着他的少年声音带着颤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没有回应。只有浓烈的腥臊药味和他们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前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源。沈知意努力聚焦视线,勉强看到轮廓——似乎是盏油灯,灯焰被刻意压得极低,仅能照亮灯下一小片区域。灯旁,一个佝偻得几乎蜷缩成一团的黑影坐在矮凳上,背对着他们。那黑影一动不动,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
抬着慕素影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屋内唯一一张还算平整的竹榻上。竹榻离油灯稍近,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和背上那覆盖着深褐药膏、狰狞起伏的伤口。
“海龙脂…谁敷的?”那个干涩嘶哑、如同铁片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来自那个佝偻的背影,连头都没有回。
“他。”老者指着几乎靠少年支撑才能站立的沈知意。
佝偻的身影终于动了动。极其缓慢地,他转过了身。
昏黄的灯光勉强映亮了他的半张脸——下半张脸隐在浓密的、纠结如海草的胡须里,上半张脸则被一个用粗劣麻布缝制的眼罩完全覆盖。未被眼罩遮盖的左眼,便是方才在门缝里窥视的那一只!浑浊的黄翳覆盖了大半个眼球,瞳孔缩成一条冰冷的竖线,如同深海的盲鳗,毫无感情地扫过沈知意,最终死死钉在竹榻上的慕素影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人,更像在审视一块待解的鱼肉。
“刀伤入骨,寒气侵脉。”嘶哑的声音毫无波澜,“敷这‘龙涎膏’?找死。”
“龙涎膏?”老者惊疑出声,“不是海龙脂?”
“哼,”佝偻身影——老疤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嗤笑,“海龙脂?那箱子里是龙涎膏!虎狼药!混了‘鬼哭藤’的汁子!见血封脉!寒气外逼,内火却焚!你们抬来的不是伤者,是块快烧尽的炭!”
老者脸色骤变,抬慕素影的汉子更是下意识后退半步,看向竹榻的眼神充满惊惧。
沈知意如遭雷击!龙涎膏?鬼哭藤?焚心?!他猛地看向慕素影,在昏黄的光线下,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颊竟真的泛起一层极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那覆盖着药膏的背部伤口边缘,隐隐透出暗红的色泽,仿佛皮肤下有火苗在舔舐!她紧蹙的眉头更深,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短促而灼热,喉间滚出极其压抑的、如同被火灼烧的痛苦呻吟!
“她…她…”沈知意喉头腥甜翻涌,嘶哑得说不出完整的话。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浪,再次将他淹没。他以为自己抓住的是药,是生的希望,却亲手给她涂上了催命的毒!
“疤爷!您…您救救她!”老者急声道,语气带着恳求,“她…”
“救?”老疤头那只怪异的竖瞳缓缓转向老者,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拿什么救?我的命?”
老者语塞。屋内一片死寂,只有慕素影越发急促灼热的呼吸声和沈知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