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药膏在慕素影背上的刀伤处凝结,像一层丑陋的痂壳,勉强覆盖住那翻卷的皮肉和渗人的灰白寒气。那股浓烈的、混合着辛辣与苦涩的异香,在这狭小腥臭的空间里弥漫,霸道地压过了朽木与淤泥的**气味。
沈知意瘫在冰冷粘稠的泥浆里,左臂如同灌了铅,沉重得再也抬不起分毫。每一次喘息都扯动着肋下嵌入铜钱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热量正随着湿透的衣衫和不断流失的血液迅速消散。右肩被冻结刀钩撕裂的伤口依旧麻木而冰冷,箭毒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缓慢而坚定地向上侵蚀。
他侧着头,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慕素影苍白如纸的脸上。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如同破败风箱般的嘶声。那覆盖着药膏的背部,看不到丝毫好转的迹象,寒气似乎并未被阻隔,反而透过药膏,将那份冰冷的死寂传递得更远。
绝望如同破船外无边的黑暗,再次无声地包裹上来,沉重得令人窒息。掌门、长老、屠烈…一张张染血的面孔在脑海中沉浮。难道挣扎至此,终究逃不过埋骨烂泥的结局?这散发着恶臭的破船底下,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咔哒…咔哒…
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硬物刮擦朽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来自破船船板的另一侧!很近!仿佛就在咫尺之外!
沈知意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肋下的剧痛都仿佛被冻结!
不是风!不是水!是脚步声!有人!就在破船外面!正在绕着船体搜寻!
那脚步声缓慢、谨慎,带着一种猎犬般嗅探的意味。每一次落脚都异常轻盈,若非踩在湿滑木屑上发出那细微的刮擦声,在这风声呜咽的滩涂上,几乎难以察觉!
咔哒…
声音更近了!似乎就在破船船头倒扣的位置!离他们藏身的船腹阴影,仅隔着一层朽烂的船板!
沈知意能感觉到自己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混合着泥浆滑落。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冰寒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穿透朽木缝隙,刺入他的骨髓。棚内那些涂抹着鱼鳞泥灰、眼神麻木残忍的刀手面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们找来了!这么快!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凌迟。那细微的刮擦声停了片刻,似乎在侧耳倾听。沈知意甚至能想象出对方那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正贴在这朽烂的船板上,试图窥探里面的动静。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慕素影。她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不知是否因那刺鼻药味的刺激,又或者是对迫近杀机的本能感应,她紧蹙的眉头似乎更深了一些,苍白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不能!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受到惊扰!这可能是她最后一丝生机!
沈知意眼中掠过一丝绝境中的凶狠。他染血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一寸寸移向腰间。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坚韧的混元丝线轴。这是他最后一件武器。
沙…沙…
新的声音!不同于之前的刮擦!是某种粗糙的东西,轻轻拖过泥泞地面的声音!就在船尾方向!
不止一个人!他们在合围!
沈知意的心沉到了深渊。他紧握混元丝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勒进皮肉的丝线带来一丝锐痛,让他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他侧耳倾听,极力分辨着黑暗中的每一个声响。
船头的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靠近船腹!船尾的拖曳声也近了!对方在缩小包围圈!他们在试探!在确认!
逃?往哪里逃?爬出破船就是活靶!留下?这朽烂的船板根本挡不住对方的搜寻!一旦被发现,以他和慕素影此刻的状态,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破釜沉舟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他猛地看向头顶那巨大的、倒扣的船体!目光落在几根断裂、斜刺而出的粗大肋骨般的船肋上!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左手猛地抓住慕素影腰间的麻布,牙齿再次死死咬住混元丝!他拖着沉重的麻布卷,以一种近乎无声的、垂死挣扎般的速度,向船腹最深处、船肋最密集、光线也最昏暗的角落挪去!
哗啦!
几乎是同时!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位置,一块早已朽烂松动的船板,被一只裹着湿漉漉渔网的手猛地从外面扯开!一道昏沉的光线瞬间刺入!一个涂抹着泥灰、眼神如同秃鹫般阴冷的脑袋探了进来!
沈知意的心脏几乎在那一刻停止!他猛地将慕素影和自己挤进那几根斜刺船肋形成的、最狭窄的三角阴影里!麻布卷紧贴着冰冷的朽木,他将身体死死蜷缩,尽可能减少体积,牙齿咬着的混元丝因极度紧张而绷得笔直!
那探进来的脑袋左右转动,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船腹的阴影。目光掠过散落的破渔网、泥泞的地面,掠过他们刚刚涂抹药膏留下的痕迹,最终……似乎在那堆放着破瓦罐和朽木箱的角落停顿了一下!
沈知意屏住呼吸,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他能感觉到对方目光如同冰冷的爬虫,在自己藏身的这片阴影边缘扫过。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瞬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那脑袋缩了回去。外面传来几声极低的、如同水鸟鸣叫般的暗号声。
咔哒…沙沙…
脚步声和拖曳声似乎改变了方向,开始向船尾移动,渐渐远去。
沈知意没有立刻放松。他依旧紧绷着身体,牙齿死死咬着混元丝,如同雕塑般蜷缩在阴影里。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冰冷地贴在背上。
直到那些细微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风声和水声中,直到这片破船之下的空间重新被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烈的药味、腥味填满,他才敢极起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几乎僵硬的牙关。
混元丝掉落在地。他瘫软在冰冷的泥浆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和无法抑制的咳嗽。肋下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恶魔,疯狂地撕咬着他。
他侧过头,看向阴影深处紧裹在麻布里的慕素影。她依旧昏迷,但不知是否因刚才极度的紧张和位置的挪动,她的眉头锁得更紧,苍白的脸上竟渗出了一层极细密的冷汗。
药膏…那药膏…似乎…起了点作用?寒气被激发出来了?
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奢望的火苗,在沈知意冰冷绝望的心底,极其艰难地重新点燃。他颤抖着伸出左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慕素影冰凉的脸颊。
触手依旧冰冷,但那层细密的冷汗,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