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德佑朝纪事》载:
“天德三年,谢渊将伏法西市,临刑前北向三拜阙下。其神色坦荡无怖,步履沉稳如恒,虽缧绁在身、粗服蔽体,犹存正一品太保之凛然风节。时镇刑司掌监斩,诏狱署主督刑,玄夜卫环布防务,循私党之令隔绝三法司,使祖制会审之规形同虚设。官官相护之网密如罗织,弥于街巷阡陌;百姓夹道垂泪,吞声饮泣,莫敢公言。寒风裂空,卷霜砾而号,乌云覆城,蔽天光而晦,忠良临难之节,炳然见于斯境。”
史评:《通鉴考异》曰:
“谢渊刑场三拜,非为私君邀宠,乃为社稷致诚;非为自证冤屈,乃为明志守节。一拜酬永熙帝知遇之恩,报拔擢于寒微、托国于股肱之重;二拜谢万民拥戴之德,感灾年赈济、戍边安邦时之倾心相托;三拜守江山社稷之忠,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素志。刑场之上,孤臣独立,刀光映寒而志不挠,权网张密而心自坦。
此乃《孟子》‘威武不能屈’之实证,亦为封建王朝忠良之悲:权柄可倾忠良之身,却难倾其金石之志;势焰可压磊落之行,却难压其松筠之节。三拜之间,声虽未发,而忠义之昭,已逾雷霆;刃虽未落,而清名之着,已炳青史。盖忠奸之辨,民心之向,不在一时之荣辱,而在千古之公论,谢渊之节,足为后世臣子立镜,亦为后世君王立戒。”
青萍
青萍栖隐翠微家,未踏红尘路半斜。
晨撷岩间灵草露,暮煎石上古松茶。
云作衣袂风作马,月为灯烛雪为纱。
岂问人间名与利,漫观溪畔落松花。
铅灰色的乌云仍如凝固的墨汁,死死压在西市刑场之上,寒风卷着冰粒,如无数把小刀子,刮过玄铁铠甲发出细碎的锐响,与铁链拖地的 “哗啦” 声交织,在死寂中撕开一道冷冽的缝隙。重兵列阵的铁墙依旧密不透风,士兵们身披玄黑战甲,头盔下的目光冰冷如铁,死死盯着被押至刑场中央的谢渊。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寒光如织,将谢渊的身影围在一片青冷的锋芒之中;断头台的黑木上,鬼头刀静静横卧,刀刃映着阴沉的天光,泛着噬人的冷光,刀背铁环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 “呜呜” 的低鸣,像是在催促着死亡。
谢渊停下脚步,站在刑场正中,粗布囚服在寒风中微微飘动,却依旧平整利落。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一株孤松立在荒原,无视周围森然的刀光与士兵们冰冷的注视,目光缓缓抬向皇宫的方向 —— 那片笼罩在乌云下的宫城,是他效忠半生的地方,也是此刻赐他死罪的所在。他曾任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掌全**政、九边防务,兼掌御史台监察百官,总领京师布防与朝政监察,半生心血都倾注在这片江山之上,如今却要以 “通敌谋逆” 的罪名,死在自己守护的土地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士兵们的呼吸都刻意放轻,围观的百姓也屏住了声息,唯有寒风依旧呼啸,却似被这孤臣的气场震慑,竟少了几分狂躁,多了几分凝滞的沉重。谢渊的目光缓缓扫过刑场,从高台上的奸佞到外围的百姓,从森然的刀枪到冰冷的刑具,神色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片历经风霜后的坦荡。他想起永熙帝临终前的嘱托,想起安定门城头的烽火,想起晋豫灾区百姓的泪光,心中没有怨怼,只有对江山社稷的牵挂,对忠义之道的坚守。
他抬手,缓缓拂过囚服的衣襟,将被寒风吹起的褶皱抚平,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整理朝服,而非这粗陋的囚衣。这个动作,是他半生为官的习惯,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保持着正一品大员的体面与尊严,更要保持着内心的清明与坚定。寒风卷着冰粒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无法动摇他心中的信念,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或许会身首异处,但忠义之名,终将留在百姓心中,留在大吴的青史之上。
谢渊立在刑场中央,目光定定落在皇宫深处 —— 那是永熙帝陵寝所在的方向,也是他当年蒙先帝知遇、一步步走上仕途巅峰的起点。他恍惚忆起,神武年间初入仕途时,自己不过是江南一隅的小小县令,只因兴农桑、平冤狱,政绩卓然,才被微服巡访的永熙帝看中。从县令到州府,从六部郎官到兵部尚书,再至加太保衔、兼掌御史台,一路拔擢,终至正一品大员,总领全**政与朝政监察,全赖先帝的识人善任与托付之重。
永熙帝弥留之际,曾执他之手,目光恳切:“朕观你忠勇笃实,今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你,务必守京师、安万民、除奸佞,莫负朕之厚望。” 那时的他,免冠伏地,叩首至地,直言:“臣谢渊,此生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陛下、不负江山!” 那誓言犹在耳畔,如今却要身赴刑场,虽未能尽践 “鞠躬尽瘁” 的全诺,却也算践行了 “死而后已” 的赤诚,对先帝、对这片江山,他心中并无半分愧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