彘仇 第20章 人生似水岂无漄（2）

陆无忌在府中接到了催促他即刻启程的圣旨，不禁大吃一惊，他夫人停灵还未满四十九天，没有下葬。皇上之前曾口谕他及家中男子，又增加了一个月的守灵时间，现在却突然下旨催行，那他夫人的灵柩只能暂且停放在府中。可家中的男人们都走光了，只留下了女人们，这下葬之事又该怎么办呢？

差役们就候在屋里催促着，女人们只有边哭边替丈夫儿子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府中乱成一团，昔日的故交至友，此时也不敢上门来送行。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陆无忌不想被那些个差役喝斥，只对几个儿媳说了句：“闭好门户，善自珍重。”就率先走出了府门。

十几个平日里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男人身着素服，虽未披枷戴锁，只是被差役们前后看押着，穿过大街，浩浩荡荡的向着城门外走去。京中许多百姓闻声前来围观，道路的两侧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看！前面走的那个长胡子老头就是陆无忌陆国舅，他以前骑马坐轿，是何等的风光，不料也有今日。”人群中议论纷纷，“嗯，那陆家的几个公子一贯骄横无礼，今儿落到这个田地，也是罪有应得。”“可惜，皇后死了，要不然他们家怎么也不至于这样。”“听说他们想暗杀皇子，这才惹怒了皇上，真是活该！”

嘈杂的声音不时的飘进陆无忌的耳中，他却恍若未闻一般，只昂首阔步前行。心中却惴惴不安，成王李晋之大婚时，他虽获罪未能到场，但皇上仍赏了他宫中御制的美酒，以示情分；他夫人去世，皇上下旨仍依诰命夫人规置承办丧事，并且延迟他及儿子等的出发时日，又增加守灵一月后启程，以表天恩；不久前的除夕之夜，皇上仍循旧例亲赏了四样宫中的菜肴，仍愿君臣同庆佳节；这一切，让他心中既欢喜又期待，皇上如此待他，与别人不同。这发配之事也或许另有转机，毕竟他是皇上的功臣，皇后的兄长，成王的舅舅啊！

可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圣旨让他一下子如遭雷击，惶惶不可终日。皇上，这是怎么了？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惹他不快了吗？他百思不得其解，眼见已出了城门，灞河已近在眼前，他低声问身后的大儿子陆逊道：“逊儿，你说皇上何故让咱们今日就启程？”陆逊正在回望了身后渐渐远去的长安城那巍峨耸立的阙楼，转过头来惆怅的说道：“父亲，以儿子看来，咱们家近来深居简出，并未招惹事端。莫不是父亲送给成王的那两个歌姬之事被皇上知晓？成王尚在新婚，府中又新纳美人，皇上爱重面子，此事若传扬出去毕竟于皇家名声有损，他应是觉得父亲心存不良，故意使他难堪。”

“噢”陆无忌似恍然大悟，又不解的问道：“就这两名歌妓，成王不说，皇上又如何知道呢？”陆逊思索道：“成王怕皇上责怪，定是不会说的。此事颇为蹊跷，儿子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前面就到了“灞柳驿”的送别亭了，只见成王李晋之正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仆人在亭中摆酒。众人见是成王前来送别，都识趣的在离亭子三丈远的地方坐下歇息，只有陆无忌并陆逊父子俩被李晋之迎进亭子里。

“舅舅，事出仓促，晋之也来不及准备，只略备了几杯淡酒，来为舅舅送别。”李晋之举起酒杯低声道，“成王有心了，成王可知是因何事，皇上突然又着急下旨催我等启行？”陆无忌坐在亭中，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沉声问道。

“这个？”李晋之面有愧色道；“父皇不知怎的，得知了舅舅送我两名歌姬的事，并为此把我招进宫中当面斥责，不想又牵连到了舅舅。”“此事除了你我，还有何人知道？”陆无忌放下酒杯，警觉的问道。“这？”李晋之皱眉道：“我将他们安置在府中，不易竟被王妃崔氏看见了，她虽有不悦，但得知是舅舅所赠，并不好说些什么，”

“这就是了，定是你那王妃崔氏，对此心中不满，因而在皇上面前进了言。”一直沉默的陆逊插言说道，“王妃崔氏？她也是那日与我一同入的宫，难道是她使人提前告知了父皇？”李晋之苦苦的思索猜测着。

陆无忌叹了一口气道：“定是如此，看来你的这个王妃对老夫颇有不满？男人三妻四妾，王妃如此善妒，你以后行事更需万分小心。只是，这背着你告状之事，的确令人不安。”

听了陆无忌的这一番话，李晋之已把满腔的怨恨都转移到了王妃崔文雅身上。她看着宽厚娴静，背后却如此的阴险狡诈，这当面一套 ，背后一套套行径，令人不寒而栗。他气呼呼地说道：“舅舅言之有理，如果崔氏的确如此可恶，晋之必须要休弃了她！”

“不可！”陆无忌抬头看了看，沉声说道：“崔氏背后的家族势力不容小觑。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晋之必要收敛锋芒，笼络崔氏。等到事成之后，一切才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心意行事。”

“晋之明白，”李晋之心中极不情愿地说道：“晋之一定不辜负舅舅的苦心，此去山高路遥，舅舅一切珍重！”

陆无忌满饮一杯酒后，起身点头道：“时间不早了，我等也该告辞了，晋之在京中需谨言慎行，韬光养晦，以待来日。另外，舅舅府中就劳你看顾了。”

李晋之看着两鬓斑白的舅舅，即将踏上茫茫的路途，不禁满面的怅然之色，哽咽道：“舅舅放心，家中一切自有晋之照顾。您要保重身体，如有机会，晋之定会奏请父皇，宣您老早日回京。”

陆无忌露出欣慰的笑意道：“晋之有此心，舅舅死而无憾。只是，此事需交由别人去办，你千万莫要替舅舅出头，只要你保全了自己，舅舅就虽苦犹甜了，切记！”

说完，走出了亭子，李晋之把一包金银之物交给陆逊带上：“表哥，这是晋之的一点心意，路上请照顾好舅舅。”

陆逊正欲话别，只见李晋之又凑近他小声问道：“表哥，那媚娘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陆逊看了李晋之一眼，冷冷道：“禀成王，当日事出紧急，这一切也是奉你的命令而行，怎的你还来问我？”